“我们非常乐意,先生。”

“您给我一张卡片吧。”

他给我一张,我坐下来写道:“谢谢一切。”我把卡片插进一个信封,粘上。我对皮埃尔说:“如果没人在家,请您把这玫瑰放在门外。”

“您可以信赖我们,先生。”

然后我又来到加姆贝塔小广场上,走回安提伯斯路。我没穿袜子,那双柔软的便鞋使我的脚无比舒适。我感到全身舒服,穿着那薄薄的衬衫,我好像能听到它呼吸,感到它呼吸。我在一家橱窗前停下来,观看里面我的影子。我几乎没再认出我来。二十、二十五年前,当我还充满希望、勇气、自信和大胆时,我也许曾经是这个形象……

“喏,什么东西让您这么感兴趣?”我听到昂热拉的声音,在橱窗的影子里看到她就站在我身旁,笑嘻嘻的,她的红头发熠熠生辉。

我如实说道:“我在对我的变化感兴趣。您真让我大变了样。我看上去也许是我三十岁或二十五岁时的样子,充满……”这回我打住了。

“是的,充满许多东西。”昂热拉说,挽住我的胳臂,我们从橱窗前走开。“所有这些东西您都还拥有,罗伯特。”

“噢,不。”我说。

“就是有,”她说,“如果您再在这里生活一会儿,您将会看到,所有这些东西如何在您身上主动地苏醒过来。”

“咱们去哪儿?”

“咱们完事了,是不是?衣服也会被送去给泽尔热,这不足三分钟的路。不,停一停,香烟,我需要香烟!”她走向一家烟草店。

“您吸得太多了。”我说。

“您也是啊。”昂热拉说。

我拿着昂热拉买的三条烟和一只塑料袋,里面装着我的钱、我的钥匙、我的护照和大多数原本放在我的西装口袋里的东西,因为新裤子太紧,几乎没地方放。

我们又回到了“庄严”酒店。五点刚过,酒店的大平台上,游泳池后面,白色的桌椅旁坐着许多人,他们在喝他们的开胃酒。椅子上铺着红垫子。

“我脚痛,”昂热拉说,“咱们也坐坐吧。您看,那儿,在右角落里,在门旁边的那个角落里,还有一张桌子空着。”

我们坐到那张桌子旁。

一位侍者过来,昂热拉想喝香槟,于是我又叫了一瓶堂·佩里尼翁。不一会儿侍者就把它放在冰桶里拿来了。他还拿来了两大碟橄榄和核桃。

“您等等!”昂热拉跳起身,“我马上就来。”

我刚来得及站起身,她已经越过这条豪华商业街的矮平房另一头的平台,跑了。我看到她消失在一家店里,店上方大写着“巴克莱”。她很快又回来了,有点喘吁吁的。

“给您。”她说着坐下来。她递给我那个层层包装的东西。我撕开纸,手里拿着一个非常绵软的黑皮夹,它有一只拉链。包里有许多格袋子。

“您可以把您的所有东西放进去了,护照、钱和钥匙。”昂热拉热切地解释,“当他们只穿着衬衫和裤子跑来跑去时,很多男人都带这种包。您等等,我把东西全放进去。”

我注视着她的脸,这次她没觉察。

这女人长相美丽。她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她是内在美,我想。谁见到她,就会理解,这个女人善良、大度、勇敢,同情任何人,同情任何有忧愁或痛苦的人。谁见到这女人,就不得不屈服于她眼中放射出的诚实。谁见到这个女人,就会感觉到包围着她的正派、友善、温暖和无私的气氛,但也感觉到那从不离开她的谜一样的伤感。这女人习惯了过自己的生活,照顾自己。跟我一样,她经历过贫困,现在她生活得好好的。我相信,我可以对这个女人畅所欲言,她什么都会理解。她具有我所认识过的东方女性的审慎和内向,她们,就我所听说的,愿意为她们所爱的男人做一切。昂热拉肯定也有她的忧郁和黑色的时刻,她的“秘密”。但是她从不谈它们,肯定不会谈。相反,她表现得好像她不懂这一切似的。只有她的眼睛泄露出它们……

“好了!这下您怎么讲?”昂热拉整理好了,把皮包递给我,里面满满的。

“我激动不已。”我说,“我感谢您,昂热拉,我谢谢您……”

“不必谢。”她说。

侍者走过来,因为现在香槟已冰好了。他打开瓶塞,让我品尝,然后倒满杯子,走开了。

“为您的使命干杯。”昂热拉说,举起杯子。

“不,”我说,“为我们的相遇干杯,为这美妙的日子。这是我生命中最美妙的日子,这个五月十三日。”

“您在胡说。”昂热拉说,“这香槟真好喝,是不是?”

“我不是瞎说。”我说,听到我周围的人们在用各种语言交谈,看到昂热拉身后十字架路上的众多汽车、鲜花、棕榈树和那后面的大海。“您让我脱胎换骨了。”

“几件新衣服不会让人脱胎换骨的!”

“真是脱胎换骨了,”我说,“如果这些衣服是由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出于好意为你精心挑选的话。”

“好了,您知道,”她尴尬地说,拿一只木勺在她的杯子里搅动,“这实在是有必要,罗伯特。您带来的那些西服真难看,太肥大了。它们在您身上直晃荡,裤子臀部吊下来……”

“它们出自杜塞尔多夫一位非常好的裁缝之手。”

“这不是个非常好的裁缝,他不可能是个好裁缝!您自己也看到了,这里的服装多么合您身。还有您的鞋!那真是怪胎,那双鞋!对,您显得更年轻了,这是真的。您走路姿势不同了,这也正确。但是,请您别生气,当您来找我时,您走路的样子像个重病人。您的裤子在您身上晃荡得像是穿在一位老爷爷身上。这种事让我不忍目睹。这种事我在谁身上都看不下去。要不然我就选错职业了。您是个英俊潇洒的男人……”

“哦!”

“是真的!肯定是的!您问问这平台上的每一个女人。您只不过太随便了,对一切都无所谓。您那样穿戴着跑来跑去,真是个耻辱。因此我想……”

“昂热拉!”我打断她。

“嗯?”她喝一口,望着我,这时她的棕色眼睛里又有了那金色的亮点。

“我爱您。”我说。

“您爱……您听着,罗伯特,您疯了!”

“对,”我说,好像是另一个罗伯特·卢卡斯在我的体内讲话,那个真实的罗伯特·卢卡斯,他沉默了二三十年之久,“我是疯子,为您发疯了,昂热拉。”

“请您别说了。”昂热拉说,“来吧,您平静一下,咱们再喝一杯。”

我斟满杯子,我们两人对饮。随着傍晚到来,我感觉一种奇异的清凉吹拂到平台上。我说:“我四十八岁。比您老得多。大十四岁。两年后我就五十了。昂热拉,我……我还从没经历过像您这样的,还从来没有。请您因此原谅我。请您别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

“因为我这么讲。可我是真心诚意的。”

“您以为您是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