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远锋清楚傅醉怀的经历,少年被宗门驱逐,青年孤身游走江湖,晚年丧妻丧女,飘摇半生只剩外孙一只独苗。过往如此坎坷,叫他心里怜悯,吃酒时总想引着詹玉景与傅醉怀说话。
总共算来,这是两人第二次见面,虽有血亲关系,却并不相熟。詹玉景无话可说,却不好拂聂远锋面子,陪着闲聊两句有的没的,觉得很尴尬,假装喝醉了出去吹风,坐在大堂旁边的石阶上发呆。
不多时有人在旁边坐下,拎着两只酒壶,影子投在詹玉景身上。
他以为是聂承言,结果是傅醉怀。
唇角牵了牵,却叫不出那声外公,两人静默无言坐在一起,对着台阶下铺展开的夜色星光.
许久之后,傅醉怀将酒壶递给他,找了个话题,“我瞧见楚家那群小崽子还待在剑庄里头,怎么,聂老二不是说你们身上那什么,叫契环的东西已经解了么?他们还赖着不走,做甚呢?”
这酒是新的没开过封,詹玉景揭开封泥,立即有熏人香味飘出,是方才桌上备的桃花酿,“谁知道呢?可能他们看这里好吃好喝好逛,还不用付饭前房钱,不想那么快回灵越谷吧。”
傅醉怀仰头饮酒,歪着身子往后靠住石阶,笑嘻嘻道,“我看不像我虽只在剑庄待了几天,却也听过不少风闻。前几天你和聂家小子下山置办年货,回来时不是遇见楚大和楚三了么?哈哈哈哈哈,那两只崽子看你的眼神一点也不干净,尤其那个楚三,眼睛都不眨,跟有仇似的,我当时担心他会直接冲上去。”
说起楚惊雾,詹玉景想起上次山洞,心里骂了句疯狗,“别说他们了,楚家都是群什么玩意儿,没一个好东西。”
这一点傅醉怀很赞同,立即应道,“孙孙骂得好!从老的到小的,真是没一个好东西。”
语罢扭头看他表情,皱着眉很厌烦的样子,手掌探向后腰,握住某样东西,“我听闻……你先前在灵越谷待了半年。姓楚的都不干人事儿,你没少在他们那儿吃亏吧?”
那段经历,詹玉景不欲多聊,稍作沉默后一笔带过,“也就是被关了几个月,他家家主想……算了不提也罢。”
詹玉景做过楚家共妻,傅醉怀早有耳闻,当今世道男男成婚并不少见,詹玉景和聂承言的婚约就是双方母亲亲口定下。
但自他见到詹玉景后,一眼就看出对方气质中,与生俱来的潇洒与自由。这样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年,被困在灵越谷长达半年,以共妻的身份伺候四个男人,其中滋味必不会好受。
傅醉怀专注看他,一双眼睛叠满皱纹,沧桑之外,如今又多了慈爱,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我早料到终有一天楚家会找上你,只是没想到,那群混账是用这种方式……”
他伸手抚摸詹玉景脑袋,后者抓着酒坛愣了愣,没躲开,“早就料到?”转过脸,正色对着傅醉怀,“早就料到是什么意思?”
对方缄默不语,似在思量,含混不清道,“你待在灵越谷那段时间,江客梦有没有对你说过,灵河特别喜欢你这种话?”
詹玉景心道,岂止是说过,自己曾在灵泉亲眼见到过漫天金光的怪相,“有。”
傅醉怀又灌酒,斟酌犹豫,望着天边夜幕点缀的星光,“你和灵河确有渊源。乃至琳琅阁那场刺杀,我虽不知那人是谁,但他拍于你胸口的两道符篆不是寻常物,我猜十有八九,也和灵河有关。”
詹玉景讶然,捞起袖子露出腕上那圈伤疤,“我已经与楚家的人解掉契环,怎么还和灵河有关?莫非契环其实没解?”
烫伤狰狞地环于腕骨,在脂白肌肤上格外突兀丑陋。傅醉怀手掌轻按伤处,看了片刻,虚虚将他握着,“不不不,莫要着急,这事不关契环,而是你体内,还有一样东西,与灵河有关而且非常珍贵,所以才招人觊觎。你虽与楚家解了契,我猜江客梦知道了不会轻易放你走,毕竟与他家灵河的羁绊,这世上唯你独有。”
【作家想说的话:】
大家除夕快乐呀
の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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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12“你俩的婚约,什么时候选个良辰吉日给操办起来?”颜
詹玉景听得云里雾里,想起那人贴符篆的位置,低头盯着心口。
傅醉怀知道他好奇,可对现在的詹玉景来说,此事过于残酷。他母亲临终前曾留下嘱托,日后见面万不可提起这桩事,过往恩怨留在过往,不能因此牵涉詹玉景,让他下半生煎熬于仇恨和痛苦。
傅醉怀将这番话记得清清楚楚,几经欲言又止,终化作一叹,心道自己总不能连女儿都不如。
抚摸詹玉景后背,含糊地与他解释,“这事说起来太复杂,日后有机会我再讲与你听。今天是咱爷俩头一回坐在一起说话,你看这儿有风有月有美酒,何不快哉!要不要外公与你讲讲漠北草原的风光?”
詹玉景听出他有意避开话题,既然不愿意讲,他也不会多做纠缠。喝着酒想了想,“不听漠北,不如说说我父母的事吧。我母亲,还有我父亲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说起这个,傅醉怀就来劲了,揪着胡子里两撮小辫嚷嚷,声音拔高几度,“你娘呐,哎,不是我说,当年那是江湖上闻名的大美人儿!又漂亮又跳脱,跟只夜莺似的,回头打个唿哨,爱慕她的人呐,能跟在马屁股后面追二十条街!”
詹玉景被他逗笑,聂母也曾提及母亲是个美人,对方这话虽然有夸张的成分,却也可以猜到,论姿色母亲绝不泛泛,“那我父亲呢?我娘这么好,父亲应该也不差吧?”
傅醉怀叹气,又锤了锤胸口,几十年过去,说起女婿仍感痛心疾首,“我哪儿知道你娘怎么想的,你爹他,长得也还看的过去,性子冷傲得很,成天抱着那把宝贝苗刀,跟人说话像要他命似的,不爱笑也不爱搭理人若说唯一一点好处,大概就是对你娘是真好。他瞅见别人都是黑脸,但一见着你娘呐,他就爱笑,你娘说什么他都笑,不说话他也笑,笑着笑着,就把你娘那个没心眼的给哄走了。”
有关父亲的事,聂母曾和詹玉景提起过,也是个气宇轩昂俊俏风流的人物,不过傅醉怀似乎对他意见很大,总归是不喜欢他的性子。
詹玉景慢慢咽着酒,听他在一旁絮叨父亲的坏话,头一次体会到家人的特别之处
关于至亲父母的细节,只有身为外公的傅醉怀能告诉他,说得耐心细腻,亲昵之情溢于言表,聂家的人虽好,却永远无法给他这种血浓于水的归属感。
听对方的意思,父亲大概非常喜欢母亲。他想问既然如此,为什么当初父亲会意外身亡,母亲被带离剑庄时,又并不稍他一起?
他相信这些问题,傅醉怀会给出比聂母更加细致的解答,但这是两人第二次见面,好不容易关系近了些,说起这些沉重的话题,只让气氛变得僵硬。
既然傅醉怀已经找来了,又有什么可着急?二十年都等过来了,他不急在一时。
两人聊了会儿父母的事,聂承言见他们久出未归,找到石阶底下,叫傅醉怀一声傅爷爷。
撩起衣摆坐在詹玉景旁边,自袖中掏出一方手帕,展开叠着的四角,里面赫然裹有一只嫩生生的点心,是刚才桌上摆放的糯米糕。
这点心方方正正,口感甜软,詹玉景很喜欢,上桌时吃了好几个,被聂承言留意到,寻人时带了只给他。
詹玉景将糯米糕掰成两半,和聂承言一人一个,同时埋头啃点心,动作格外一致,不禁抬眼相视而笑。
傅醉怀倚在石阶上,眯着眼看两人眉目传情,闷完酒嘴边啧啧两声,半开玩笑问道,“聂家小子,老夫要是没记错,你和我家好孙孙尚有婚约在身?既然同楚家的纠葛已解,你看这,你俩的婚约,啊,什么时候选个良辰吉日给操办起来?”
聂承言没答,目光注视詹玉景,眼含期待。后者心头狂跳,低头啃点心避开对视,于是他道,“这事不急,最近乱子太多,我们……还没有做好准备。不过,终有一日,我总归会明媒正娶将阿景迎进门。”
詹玉景埋着头没敢看他,脖子染红大片,用力咬了两口糯米糕。
傅醉怀在两人之间瞧了又瞧,笑呵呵揣着酒坛走了,声音渐行渐远,“有句话叫那什么来着?郎有情呵妾有意,老夫还是不要杵在这里,妨碍这对乖乖小鸳鸯喽!哈哈哈哈哈这酒滋味真不错,够劲,醉人!好酒,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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