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1 / 1)

“什么事情?”薄子夏对修罗道中的一笔烂账并不感兴趣,但是合德既然话说到这里,她为了不打破两人间难得的好气氛,也就顺着话往下问。

“婆雅稚无暇顾及修罗道的种种事务,因此才使得乾达婆有种种动作。他们夫妻俩说到底,心不合,貌也不合。”

两人走了一阵后,合德才带些暧昧地望着薄子夏笑道:“走吧,去你住的地方。”

“去那里干什么?”薄子夏疑惑道,见合德笑得颇不怀好意,忍不住埋怨了句,“净想些这种事。”

合德嘻嘻笑起来,伸手揽住了薄子夏的脖子,两个人便往薄子夏的住处走去。薄子夏盯着路上两个人的影子,心里忍不住想着,自己究竟是在干什么。

甫一近房门,合德就匆匆忙忙将院门和房门都闩好。薄子夏摇摇头,走进屋中去,脚步刚一踏过门槛,忽觉一道寒光从房梁上落下,她匆忙向后一弯腰,险险躲避了过去,刀刃贴着她的面颊划过,将一绺额发削断。

屋里有人。薄子夏退到院中,从腰间拔出刀。那人身着夜行衣,蒙着脸,显然是有备而来,且一定要取薄子夏的命。第一刀未能得手,随后攻势有如疾风骤雨,招招凌厉。薄子夏举刀招架,忽觉身后狂风大作,这风却是吹向黑衣人的。薄子夏心里明白是合德在助她,手下无所保留,短刀一掠,刀尖在风中轻轻颤动着,速度快得几乎令刀光汇成一片。黑衣人闪躲不及,被刺伤上臂。薄子夏收刀欲再刺,那人却突然将身体拗成一个近于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后跃上房檐,踩着屋顶瓦片逃跑,转身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薄子夏抬起头,只见月光在门楣上勾勒出瓦片的影子。她头也不回地问道:“要追吗?”

“不必了。”合德走上前,“看身手,是乾达婆的人。不明白她为什么派死士来杀你。是因为你知道的太多了吗?”

话还没说完,合德俯下身咳嗽起来,声音颇为痛苦。薄子夏侧过脸去看她,见她口中咳出血来,血丝挂在下巴上,触目惊心。

“你怎么了?”薄子夏问道,语气有些不知所措。她好像从来没有见过合德受伤,也就未曾相像合德受伤的模样。而此时此刻,薄子夏才意识到,也许那风灯燃烧的正是合德自己的命火,合德每一次驱使风时,就要耗费许多体力。

“无妨。”合德摆了摆手,率先走进了房中去。她有些虚弱地笑道:“看起来你这个地方也不太平了。”

薄子夏前一日才挂好的床帐,合德走过去,外衣也没有脱,便倒在床上,闭起双眼。薄子夏在床沿上坐下,望着合德闭着眼睛的模样,心里胡思乱想着。如果合德就一直这样睡下去,再也不睁开眼睛了……她摇了摇头,将这个想法从脑海中驱逐了出去。

“我去给你端热水来擦擦脸吧。”她低声说道,正要站起身,被合德一把抓住了手臂。

“别走,姐姐……”合德嘟哝着,不肯放手,生怕薄子夏离开她半步一般,“就这样,不要走,就这样陪着我……”

☆、衷肠

薄子夏以前从来没有觉得,夜这么长,仿佛是浓稠地从身边淌过去,却又让人抓不住半刻。她在床沿躺下来,合德就顺势翻了个身,胳膊横在薄子夏的腰上,脸一侧埋在衾被中,另外半边脸十分苍白。

薄子夏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还是清醒着,过往的许多事情,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偏巧此刻不愿去想起。

“留在我这里吧。”薄子夏似是自语一般,轻轻说道。

合德没有睡着,她的手覆到了薄子夏的手上,而后紧紧握住。合德的手心冰凉,薄子夏稍微放下心,躺在她身边的人就是合德。

“现在还不行,我还不能抽身。”合德喃喃道,“但是很快,不用等太久,我们就可以相携归隐。姐姐,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会很高兴……”

“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吗?”薄子夏小声问。合德没回答,也许是她也回答不上来,但合德翻过来将薄子夏压在身下,轻轻吻住了她。起初动作十分轻柔,而后合德便用力地去啃噬薄子夏的舌尖和嘴唇,一如合德曾经以这种方式去爱薄子夏。

口中渐渐有了血腥味。薄子夏开始以为是自己哪里被咬破了,后来才发觉那是合德口中涌出的血,亦带着冰冷的味道一般,被她咽入了腹中。两人终于分开时,彼此都气喘吁吁的,黑暗中看不太清楚对方的表情,但是薄子夏听到了合德细细的啜泣声。

窗外的月光冷而干净,合德伸手拥住薄子夏,就像是拥住所有落入怀中的月光:“姐姐,我真不愿与你分开……”

两人仰躺着,手牵在一起。合德的身体虚弱,但是她却不停地说着,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她说自己家以前也是富贵人家,只是家道中落了。她还说其实自己很小的时候是见过她父母的,两人好像都得了很重的病,开始还能扶着墙走出房去晒太阳,后来就只能直挺挺躺在床上地喘息。有一天合德清晨醒过来,听到母亲在哭,然后街坊就用门板将父亲抬走;第二天清晨,母亲连哭声都没有了,到了晚上母亲也被人抬走。

从那之后,合德就开始厌恶清晨,因为她惧怕长夜过去之后,就又会有什么人永远地离开她。

合德依稀记得自己有一个叔叔,所以后来有个男人踏过她家破败的门槛,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以为那就是她的叔叔。但是那男人很严肃地纠正了她,说自己只是她父亲的朋友,听闻她父母双亡甚是可怜,便接她离开这里。

合德说,那男人就是婆雅稚。

“你知道,婆雅稚让我做的第一件事情是什么吗?”合德问着,语气有些悲哀。

“不知道。”

“他让我模仿一个女人的说话语气,走路姿态,模仿她的一切。那个女人就是白瑜,但是白瑜当时已经死了。”合德说着说着,忽然冷笑了起来,“婆雅稚画了许多白瑜的图画,他自己画,也请画匠来画,然后让我去学。可是我怎么学,他都说不像,无论怎样模仿,我都只是我,而不是白瑜。直到后来,婆雅稚说,罢了,做不成白瑜,还是做舍脂吧。”

薄子夏回想了一番合德说话时阴森森的语气,不知道是不是也是模仿白瑜未遂而造成的。白瑜究竟是怎样的女子?她是白袖萝的母亲,不知身上有怎样的气质,能让凌令灵和婆雅稚都为之着迷,进而为她反目。

“后来婆雅稚就碰上了白梦珏。也许白梦珏很像白瑜吧,毕竟两人是同族姑侄。婆雅稚太包容白梦珏了,大概真的把白梦珏当成了白瑜。白梦珏可以住在修罗道之外,可以随时调用修罗道的人马。她对于我而言是威胁,却也是机会。我想,能坐稳舍脂的位子,也不容易吧。”

合德顿了顿,好像是在想后来的事情:“然后婆雅稚就打算对厉鬼道下手了。他让我先混入厉鬼道,但是厉鬼道主到底对我存疑,没有让我上山,而是拜托你来照顾我。见到你之后,我一直都在想,想了三年都没有答案:这究竟是我之大幸,还是我之大不幸呢?”

她干笑了两声:“在见到你之前,我只想着怎么才能让婆雅稚完全信任我,然后在修罗道活下去。那时候年纪不大,能活下去就行了,至于别的,我都不曾去想。看到你之后,我突然明白婆雅稚说过的,命中终会遇劫的含义。”

薄子夏一直沉默着,合德就自顾自往下说起来:“起初我不感觉高兴,一点都不,我只觉得害怕。你是厉鬼道的人,而我是修罗道的。我明白终究有一天要割舍你,但是我却要尽我最大努力,将你留在我身边,无论付出多少代价,我都不在乎。”

“厉鬼道被屠的前一天晚上,我在山下遇到的那场雨……”薄子夏小声地说,其实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却仍然忍不住要问。

“是我动了手脚,我不能让你回厉鬼道送死。”合德又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声听不出半点欢欣,“让你被厉鬼道仅存的门人追杀,这样斩断了你所有的希望,你是不是就会乖乖地留在我身边?可是没有,而且,吐蕃人的出现,完全在我意料之外,我想大概也在婆雅稚的计划之外吧……”

合德说到此处时,声音渐渐低下去,薄子夏等了好久,见合德不说话,才问道:“然后呢?”

“我乏了,歇息吧。”合德说,将被子往上拉了拉,身体贴近了薄子夏。她的额头在薄子夏颈窝满足地蹭了蹭,叹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天快亮的时候,薄子夏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她感觉合德好像起来,凝视了她许久,最终只是俯下身,在她面颊上轻轻吻了一下。布料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不一会儿,一切又都复归于平静无澜。薄子夏睁开眼睛,见一缕阳光从窗外斜照进来,而合德却消失不见了。薄子夏叹口气,也说不清自己此时究竟是什么心情。

合德的意思也就是说,自己要留在这个地方等她是吗?薄子夏有些心烦,不知道自己要等多久,也不知道中途会不会出别的岔子。

她在房中一直坐到太阳西沉,月亮升起,合德才推开院门,悄无声息地溜了进来。薄子夏苦等了一天,高兴地起身去迎接,又觉得自己像是闺中少妇等待丈夫归家一样,不由皱起了眉。

“今天还好吗?”薄子夏问合德。合德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在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时候,我只能等。”合德说道。

薄子夏道:“我最不耐烦的就是等毫无希望的事情。不如让我跟你一同混入修罗道中,也许我还能帮到你。”

合德奇怪地看着薄子夏许久,正当薄子夏想自己这个要求是不是太过分了还是合德另有打算时,合德忽然笑了起来:“姐姐,你若这样想,我自然是很高兴的。”

薄子夏没有想到这辈子还会再进修罗道阴森森的地宫,这回还是自己自愿要进来的。她按紧了面纱,生怕一不小心便会松脱滑落下来。薄子夏扮作合德的侍女,这样便有理由能一直跟着合德;而且因为侍女多戴面纱,应当不会被别人所察觉。

合德轻车熟路地沿着修罗道地宫中的道路行走,依然不见半个人影。地下空气湿冷,薄子夏觉得那种冷仿佛不属于世间,直顺着袖口和领口往身上钻。

因为周遭没有人,合德便拉起了薄子夏的手腕。将薄子夏的手放在袖中为她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