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识时务,这是你的优点,为你避过许多杀机,却也是你的缺点,总让人为你伤神。”合德冷冷地说。
合德一手依然紧紧攥着薄子夏的手,摘下了手镯,从中间挑了一个金属片,将薄子夏手腕的铁环啪嗒一声打开。薄子夏望着手腕上被铁环勒出浅淡的痕迹,反而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合德用这东西将她锁了几个月,现在居然就这样轻易地将铁环打开?
还没来得及多想,合德就将铁环扣在自己手上,随后将薄子夏另外一只手捉过来,将两个铁环上的扣环锁到了一起。
薄子夏低头看了看自己和合德被锁在一起的手腕,颇哭笑不得。合德倒是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孩子一般笑起来,扣住了薄子夏的手指,继续牵着她往山上走。
“昨天乾达婆去找你时,我一直躲在旁边看着。生怕你答应了乾达婆,就跟她走了。如果你那样做,也许我当时就会冲出去杀了你吧。”合德说着,笑了起来,“乾达婆手中最大的筹码就是白袖萝,我几乎以为我都要输了。可是没有,你没有跟乾达婆走。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考虑的,但我知道,至少你并不是那么喜欢白袖萝。”
她回头看了薄子夏一眼,看到她迷惑的神情,合德忽然变得凝重了起来:“姐姐,那分明是修罗道所设下的圈套。如果你在乾达婆手中,便能最大程度的牵制住我。”她停下脚步,极为认真地望着薄子夏:“我在这世上孤孤单单的一个人,谁都可以不在乎,什么东西都可以舍弃不要。唯一的死穴便是你,就算堕入无间修罗,只要有你陪在我身边,那也足够了。”
薄子夏起初只是沉默,垂下眼睛,看不出什么表情。忽然间,她的手指颤抖着抬起了,抚上自己的耳垂。合德为她所打的耳洞没有愈合,余着已经发暗的伤痕。
“这都是你做的。合德,你说你爱我,所以你……”她的声音和指尖一起都颤抖着,连个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她一只手和合德锁在一起,行动不便,故用另外一只手撩起衣服。合德在她身上鞭笞的痕迹已经尽数消失,但腰上被刺下的字却还有浅淡的痕迹,有如带毒的枝蔓攀爬在薄子夏白皙的肌肤上。薄子夏将衣服重新掩好,她并不想哭,眼泪却不听话地顺着脸颊往下淌着:“合德,这就是你所谓的爱我。”
合德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看着薄子夏向她展示着身上的所有伤痕,自己所造成的伤痕。过了许久,她伸出手,轻轻拭去薄子夏的眼泪,附在薄子夏的耳边,温柔地说:“如果你不接受过去,我就陪你一起,直到你接受了过去我对你做的所有。我什么都可以迁就你,除了让你离开我。”
合德的微笑似乎又带上了熟悉的寒意:“只要你一直在我的身边。薄子夏,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不怕等,也不怕报应。”
太阳落山了,林中格外凄寒。合德紧紧握着薄子夏的手,另一手将风灯点燃,继续往山坡上走。林中很静,甚至听不到寒鸟号泣的声音,只有两人踩踏着冻硬了的积雪和掩藏其下枯枝败叶的声音。月亮升了起来,树林上空好像罩了一层银色的纱,冰冷而纯净。
合德捏了一下薄子夏的手,示意她噤声,随后将手中风灯一甩,橘红色火苗骤灭,只剩冷冷的月光从头顶倾泻而下。薄子夏眯起眼睛,她看到前方不远处好像有个黑影飘忽不定,但是光线太差,她无法确定那是个什么东西。
☆、并肩
“过来。”合德低声地对薄子夏说了一句,闪身躲在近旁的一棵大树后面。薄子夏被她扯了一下,脚步不稳,险些摔倒。合德拦腰将薄子夏抱住,随后靠在树干上,只露出半边脸向着黑影那边。
两人挨得太近了。薄子夏感觉到合德整个人都压在她身上,被扣锁在一起的手腕像是一把将两人联结在一起的线,斩断不得。那个黑影好似听到了这里有动静,向这边走过来,脚步踏着积雪咯吱有声。薄子夏闭上眼睛,仔细听着那脚步声,沉稳有力,每一步都未曾踩实,应当是个潜行的高手。
黑影停在离她们仅有四五步的地方,久久不动。两人俱有些紧张。薄子夏一手探到腰间准备拿刀,被合德用力按住。她睁开眼睛,见合德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合德的手指伸入薄子夏的袖中,逐渐上移,压制住她的小臂。她的指尖不是很冷,触及薄子夏的皮肤时,却令她打了个哆嗦。
不知等了多久,薄子夏又听到了黑影的脚步声好像往这边过来了,她不由紧张了起来,但是她背对着树干,因此什么都看不到,眼前尽是雪地上投下树枝狰狞的影子,如藏着千百鬼魅。好在脚步声越来越小,风起了,雪扑簌簌地从头顶树枝落下来。
薄子夏松了口气,看来那人是从另外一边离开了,但是合德却没有松开她的意思,且越发得寸进尺,大有将她整个人环抱于怀中之势。薄子夏以为合德又想占她便宜,有点恼火地推她:“你够”
话还没说完,合德猛地捂住她的嘴。同时薄子夏感觉到头顶的空气像是被撕开了口子,一个人从头顶跃下。合德一手松开薄子夏,另一手拉着她往旁边一避,两人同时摔倒在雪地上,合德从袖中甩出风灯,绿色的火苗蹿起来,如鬼火般飘忽不定。厉风从四面八方扬起来,薄子夏抬起头才看到高处的雪坡上站着一个黑衣人,似夜枭一般半蹲着,做出进攻的姿势。
“他是修罗道派出的人。”合德咬着牙,低声说,“但应该不是冲着我来的。”
林中夜里本来就难以视物,加之风将地上积雪全都卷了起来,她除了黑暗中一盏绿色的灯火之外,什么都看不清。风形成了一个漩涡,她和合德就身处漩涡的中心,头发和衣带被风卷了起来,彼此纠缠着。薄子夏看到有个什么东西几次想要突围四周的风墙闯进来,却尽数失败。
合德举高了手中的灯,两人并肩站着。薄子夏从腰间拔出刀来,借着一点微弱的灯火紧张地盯住那人的身影。风似乎制约了他的速度和力度,但是他依然锲而不舍地想要闯进风墙。薄子夏用三指加紧了刀柄,大致估算了一番,忽然发力,将手中的刀如飞镖一般掷了出去。
她听到铁器相碰的声响,火花砰溅而出,狂风骤止。薄子夏转过头去看合德,见她已经将风灯放了下来,火苗熄灭,月光从头顶的树枝缝隙间洒下来,雪地反射出清冷的光辉。
不远处有一个人仰躺在地上,胸口被薄子夏的短刀击中,血从他身下不断涌出来。薄子夏着急地要走过去查看,合德拦住她:“且慢。”
合德蹲下身,手轻轻挑起一段银丝。薄子夏这时才注意到,有一根细如发丝的琴弦拦在两棵树中间,绷得很紧。如果薄子夏贸然迈步过去,难免会割破皮肤。她想起早上死的那名吐蕃小伙子,也许这黑衣人是凶手,但他又是什么来头?
“这上面恐怕涂了□□。”合德捻了捻那琴弦,又抓起一把雪擦手,“哪怕只是被划伤一点,都有性命之忧。”
薄子夏看到琴弦上挂了几颗血珠,忍不住皱眉。合德抬头看见,笑起来:“这是那个黑衣人的血。他临死之前,也拼着一口气要将这琴弦布下,是个可敬的死士。”
两人小心翼翼地迈过琴弦,靠近躺在雪地上的黑衣人的尸体。合德径直走过去,探了探那人的脖颈,回头笑道:“姐姐的刀法倒是有长进,一刀致命。”
“他到底是什么人?”薄子夏在合德身旁蹲下。她和合德的手腕依然被扣在一起,因此合德的一举一动都牵制着她。
“修罗道的人。”合德叹口气,手伸入黑衣人的衣襟中,不多时,从里面拽出块木牌,大致模样与合德的那块木牌相似,只是要新很多。光线太暗,看不清楚木牌上的名字,薄子夏对此人的名字也没什么兴趣,“而且是乾达婆派出来的。”
“乾达婆?为什么……”
“乾达婆是婆雅稚的妻子,就算他们再同床异梦,乾达婆也要做出帮助婆雅稚的表象。”合德笑了笑说,“而且乾达婆千方百计想要隐匿白袖萝的存在,她更不可能在此刻忤逆婆雅稚。”
合德将短刀从黑衣人的胸口拔了出来,鲜血汩汩涌出来。合德在雪上将刀刃擦了擦,丢还给薄子夏:“收好了,我想这里埋伏的不止这一人,恐怕有好几人。”
“好几人?”薄子夏的牙齿开始打架,夜里的树林中实在太冷了。
“乾达婆手下大约有十来名这种死士,称之为‘鬼’,他们大抵身怀绝技。我不知道婆雅稚是怎么想的,但看样子,他打算将厉鬼道赶尽杀绝。”合德轻声说,见薄子夏冷得发抖,便侧过身,用一只手臂揽过她,紧紧将她拥在怀中。
树林中树枝被风吹动,发出沙沙的声音,偶尔有寒号鸟尖利地怪号两声。合德的呼吸近在咫尺,薄子夏贴着她的身体,似乎能听到对方缓慢的心跳声。被铁环扣在一起的手臂无法拥抱,合德就紧攥住她的手指,仿佛要抓住她身体每一处真实的存在,生怕山上的风一吹,她就如晨雾一般散了。
“还冷吗?”合德凑在薄子夏的耳边,轻声问。月光下,她的模样好像有些变化,脸颊苍白得近乎透明,像是从冰河里沐浴而出的异族神袛,而不是薄子夏所熟悉的合德。薄子夏暗想,在自己眼前的这人,究竟是合德,还是舍脂?
“不冷了。”山风贴着雪坡吹过去,树影摇动,薄子夏缩了缩脖子。
合德嗤笑了一声,将薄子夏抱得又紧了一些,两人在厚厚的积雪上坐了下来。合德倚着她,望着树林中黑暗之处,小声说:“你总口是心非。有时候我喜欢你这模样,有时候却又恨透了你样子,直想要把你的心肺都剖开,好让你讲出一句心里话来。”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望着薄子夏:“姐姐,你说实话,你也不是那么讨厌我,对吗?”
薄子夏将头扭到一边,脑中乱糟糟的,不知道回答什么好。她是应该恨合德的。就算她不在意合德之前对自己所做的一切,厉鬼道几十条人命亦让薄子夏无法释怀。但是与合德重逢时,薄子夏却莫名其妙地任她接近自己,而不是拔刀与她打个你死我活。
而且眼下,两人又是如此尴尬的情况……
这时,不知道从哪传来的一阵歌声为薄子夏解了围。虽然半夜三更在这种地方还有人唱歌着实诡异,但薄子夏像是得了赦令一般,立时站起身来,低声道:“是谁?”
声音顺风,被送出很远,因而薄子夏也听得清楚那人所唱的歌词:
六出九天雪飘飘,恰似玉女下琼瑶。
有朝一日天晴了,使扫帚的使扫帚,使锹的使锹。
合德挑了挑眉,亦露出讶异的神色,说道:“应当不是修罗道的人。修罗道中并无如此放浪形骸的疯子。”说到“疯子”二字时,她已经咬牙切齿。那人唱歌声音高亢,但破锣嗓子很难听,而且有些熟悉。
“是林明思的声音。”合德叹口气,不可置信地说,“他这么晚在此做什么?”
她握住了薄子夏的手,说道:“过去看看。”
两人的手腕被锁在一起,合德一走,薄子夏不跟着走都不行。薄子夏心中却有层隐忧,阎摩和林明思总是一起行动,她曾在山下废庙中见阎摩气息奄奄,而此时林明思却在山上唱歌,总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