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1 / 1)

“婆雅稚平时都在这地宫中吗?”薄子夏又问道。合德带她返回了宫室之中,薄子夏乍看到自己曾经做了无数噩梦的地方,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以前是这样的。但近来他总是藏身于地牢最底下。修罗道地牢有十八层,但十五层之下是封着的,我怀疑他在其中关押了什么重要的人物。这是秘密,所以也是毗摩质多罗必须要死的原因,只是让我动了手,他再对我做个顺水人情。”

薄子夏想了想,问道:“会不会是白瑜还没有死?她就住在地底下?”

“应该不会。”合德摇头道,“白瑜若没有死,他当初便也没必要让我去装成白瑜的模样。婆雅稚爱白瑜,定然不会将她关在地牢的十五层之下。”

两个人正说着,忽然听到一声巨响,随后整个房间似乎都跟着摇晃起来,只一下,又复归了平静。薄子夏被吓了一跳,惊疑不定地看向合德,见她满脸凝重地走到门口,向走廊两侧张望了一番。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薄子夏走出去,语气慌张。这种地宫不知道结实不结实,但很有倒塌的可能,如果塌陷下去,其中所有人都会被活埋。

“阎摩遇袭受伤之后,婆雅稚便下令将许多入口封死了。”合德一边说着,一边从墙上摘下弯刀挂在腰间,急匆匆地往走廊中走,并示意薄子夏跟着,“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想用火药把此处炸开。但凌令灵擅用火药,来者八成就是他。”

薄子夏想起来,凌修见到凌令灵的时候,的确送了他一手炉的火药当见面礼。看样子是师公来踢馆,而且眼看要打起来了?薄子夏连忙又将面纱按紧了一些,生怕被别人看到了她的面容。

合德走得飞快,沿着漆黑的走廊七绕八绕,薄子夏眼前豁然开朗。合德带着她走到了一个大殿一样的地方,穹顶约莫有三丈高,四周燃着灯烛香蜡,气氛庄严,却带了些阴森之气。大殿中已经聚了一些人,合德走进去时,众人人有些骚动,但是没有人说话。薄子夏紧紧地跟着合德,也不敢太过放肆地去打量周围的人,只觉得他们的衣着打扮都挺古怪的,不伦不类。

随着越来越低的人走入这殿中,嘈杂声也渐渐地大起来,却没有一个人敢高声说话,大概也是怕回声。薄子夏听到身旁有人在问:“是哪一条?”她起初听不明白,后来想大概他们问的是哪一条暗道被凌令灵给炸开了。

尽管不敢四处乱看,薄子夏却发现,修罗道中的人好似少了很多。上回追杀她和合德的时候,听得喊杀声有几十人之多,然而此刻聚在大殿中的人最多也只有二十余个。薄子夏不敢问合德是怎么回事,只能在心中暗暗掐算着:林明思反水了,毗摩质多罗被合德所杀,阎摩生死不明。除此之外,吐蕃人好像也杀了很多修罗道的人。央金他们每天大清早地就进城,也许就是杀人去了。

等不多时,乾达婆也进来了。她依然穿着深红色的天竺服装,没有戴面纱,身后的侍女为她捧着两把银光闪闪的弯刀。

薄子夏的目光越过面纱上沿小心翼翼地盯着乾达婆,隔得太远,也看不清楚乾达婆是什么表情,应该不会很高兴吧?既然乾达婆都已经现身了,想必婆雅稚也该出现了。薄子夏漫不经心地扫了乾达婆身后那名白衣侍女一眼,忽然呆住了。

那并不是什么侍女,而是白袖萝。

白袖萝未作丝毫遮掩,甚至身着她平常所穿的那件白衣。她走在乾达婆身后,步态不见丝毫的不自然。薄子夏听到合德“咦”了一声,大概是没有想到白袖萝会这样光明正大的就出现在这里。修罗道中,并非只有乾达婆和合德认识她,难道白袖萝不怕被修罗道中其他人认出来吗?还是她已经不在意这些了,毕竟薄子夏知道,白袖萝活不了多久……

乾达婆站在大殿中靠南的方位,随后白袖萝也就隐在灯烛照不到的黑暗当中。殿中忽然一片静寂,似乎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更不敢开口说半句话,大殿中只能听到蜡烛燃烧时噼啪的声响。合德的手慢慢向后伸,薄子夏会意,以宽大的袖口遮掩,握住了合德的手。

合德的手心有些冒汗,她一定很紧张。薄子夏正待要握紧合德的手,手指却忽然被她所反握住,力量之大,几乎让薄子夏痛得叫出声来。

忽然间,从大殿的一侧走进来了一个人,身穿一身蓝色的布袍,身后背了个碎花包袱,头发有些花白了,像是个教馆走错了路的普通秀才。薄子夏手指一哆嗦,来人是凌令灵。

几乎是在同时,大殿的另一侧亦走出一个人,左手持一把弯刀。尽管薄子夏以前并没有见过他,却凭直觉知晓,这人一定是婆雅稚。

两人自大殿的彼端走出来,就像是自南北双方焚烧而来的野火,势必要撞击而爆炸。众人默默地退开了一条道,将中间的地方让了出来。

☆、冲突

大战在即,殿中的气氛凝重得像是要让人喘不过气来。薄子夏握住合德的手,这是她在此处唯一的庇护。她又悄悄往乾达婆那个方向看了一眼,乾达婆依然带着满脸的笑容,而白袖萝隐藏在阴影当中,看不清她的表情。

“许久不见了,师弟。”凌令灵率先笑道,语气自然,颇有高人之风度。他向左侧稍微移了半步,薄子夏感觉到有阵热风从殿顶盘旋而下,擦着她的耳边过去。

“我非是你师弟。当年你将我逐出厉鬼道,如今又谈何师门情谊?”婆雅稚语气冷淡地说,他向右侧迈了半步,那阵风忽然就改了风向,有些细微的灰尘从殿顶落了下来。

“不谈师门,那就谈人情吧。”凌令灵说道,“你与我一人有仇,厉鬼道中几十条人命何辜?凌小五又何辜?”

婆雅稚冷冷地笑起来,笑声居然和合德有点相似:“我只问你一句:白瑜何辜?”

随着这句话问出口,婆雅稚忽然暴起,速度如风,以弯刀攻击凌令灵胸口。凌令灵向后一避,却不料婆雅稚的刀锋原是幌子,实际上他腿脚挪动飞快,向凌令灵脚踝踢去。凌令灵知道来者不善,匆忙躲避不及,只能退而求其次,被刀尖从袖边划过。两人过了一招便各自后退数步,相互对峙着。

凌令灵袖子被划了一道口子,半边布条垂落下来,他却不甚在意地掸了掸衣襟上的尘土,笑得云淡风轻:“许多年未见,你的功夫长进不少。早知道天竺佛经有此神效,我当年也就不潜心专注道法了。”

“拜你所赐。”婆雅稚将左手的弯刀微微举起,指向了凌令灵。薄子夏在一边注意到婆雅稚的右手不甚自然地弯曲着放在身侧,才想起来合德曾经说过,婆雅稚的右手残疾,而造成这一切的正是凌令灵。

不待话音落下,婆雅稚再度持刀进攻。他意在试探,因此总有保留,然而更令薄子夏奇怪的凌令灵只防御,并不反击。他费了这么大的劲,炸开修罗道的入口暗道进来究竟是来干什么?总不会想跟婆雅稚切磋一番吧。

果不其然,两三招后,婆雅稚向后跳出战圈,开口发问:“你并无杀意。你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我是来干什么的?”凌令灵脸上的笑意越发深了,连站在旁边围观的乾达婆的笑容都被凌令灵给笑没了,薄子夏不由觉得心惊肉跳。尽管两人没有再度出手,但凌令灵无端笑得如此诡异,脸上的褶子都挤成一朵花了,总让她预感会有更坏的事情发生。

“不想被永远埋在此处的,现在都速速离开。”凌令灵这话是对围在周围的阿修罗眷属所说的,他同时解下了身上的包袱。婆雅稚起先一愣,随后亦道:“阿修罗眷属现在速速离开,分散于城中,不要集中。”

众人面面相觑,薄子夏凑近了合德,轻声问道:“怎么办?”

“现在还不能离开。”合德说,嘴唇几乎一动不动。

凌令灵和婆雅稚依然站在殿中相对,薄子夏望着他们的侧脸,感觉他们的表情非常骇人。听凌令灵方才的那句话,大概是想要玉石俱焚,所有先让留在此处的人先行离开。只是离开了这里,真的就能求得一线生机吗?

薄子夏抬头看了看四周,起先没有一个人敢动,后来有人开始慢慢往暗道中移动。有了第一人离开,紧接着第二人、第三人都随之离开。不多时,殿中留下的阿修罗眷属只剩下乾达婆、白袖萝,还有合德与薄子夏。

凌令灵的目光从留下来的人脸上一一滑过。当他与薄子夏对视的时候,薄子夏将脸转到了一边。尽管蒙着面纱,她却觉得凌令灵早就已经认出了她。虽然薄子夏自己把自己逐出师门,但面对师公凌令灵时,依然有些窘迫。

“我这些天将整座城,整座山头都走了一变。跟二十年前变化不大,可惜物是人非。”凌令灵率先开口,声音忽然变得温和了起来,再没有之前那般?}人的假笑。婆雅稚不说话,只是戒备地望着凌令灵。

凌令灵并无出击的意思,只是温柔地说着,他的语速很慢,好像一边说一边在回忆:“我们练过武的那片地,都长满了荒草,还有山后面的桃树被砍掉了。但是城里的变化却不大,连铺在地上的石板都是二十年前的样子。可能因为还不到春天,河里面的水却少了很多。以往冬天最冷的时候河面还会结冰,有一年你下河捞冰,把衣裳都弄湿了。可是现在河面上一点冰都没有。”

“你到底想说什么?”婆雅稚显得不耐烦了,比之不耐烦,也许更多的是恐慌。凌令灵越是平静,他就越不知道凌令灵的来头,反正肯定不是过来叙旧的。

“我在城中过了几夜,在厉鬼道也过了几夜,我觉得,够了,也累了。如果一切都还像是二十年前那样该多好。”凌令灵蹲下身,将放在地上的包袱摊开,里面是几个油纸包。

“乾达婆,舍脂,你们快走。”婆雅稚的声音响起,穿过空荡的大殿,燃烧着的蜡烛火光仿佛因此而波动了起来,“那是炸药,他打算要炸毁此处,到时候你们都会被活埋。”

凌令灵亦站起身,拍了拍手:“这是我和师弟的个人恩怨,你们若不想死,请马上离开此处。以前和过后的种种,厉鬼道不会追究。”他这话别有深意,仿佛是专门说给薄子夏听的一般。

薄子夏看向乾达婆,她依然不为所动。合德索性大大方方直接挽过了薄子夏的手臂,与她并肩站着。

“不离开吗?”薄子夏又低声问了一遍。

“我不能走。”合德眼睛紧紧盯着凌令灵和婆雅稚的动静,紧握着薄子夏手腕的手指松开,“你要是害怕你就离开。”

薄子夏想了想,她没有离开,而是反握住了合德的手。

凌令灵等了一会儿,便走到殿边取过一盏灯烛,与此同时婆雅稚忽然将刀一横,再猛地扫过来,欲将那几个油纸包扫开,凌令灵的动作却更快,手捧着一盏莲花灯反身撞开婆雅稚,一包火药被挑在婆雅稚的刀尖上,凌令灵手中的火苗便堪堪舐及纸包的底部。两人一时僵持:若婆雅稚再进一步,火苗就会将火药点着;若凌令灵再进一步,就会被刀锋伤及自身。

“你何时成了此等贪生怕死之辈?”凌令灵笑了起来,笑声中有些凄凉,“你不是曾说过,白瑜死,你亦不会独活。可是白瑜死了,你还是活着,活得好好的,另娶娇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