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屋的伶人们本还在各忙各的的,听闻眼前这位乃是真正的天潢贵胄,俱都惊在当场。在教坊司待久一些的人都知道,六皇子的舅舅乃是礼部教坊司上属上官大人,一时胡压压跪倒一片,“奴才参见六皇子殿下。”

筱云珩笑道,“教坊司乃是负责宫内礼教乐舞的重要之司,各位莫要轻看了自己,快快请起吧。”

筱云珩走近忆安,语气轻快,“你叫什么名字”。

忆安低头,视线落在面前那一双一尘不染的金丝靴履上,“回殿下的话,奴才名叫忆安。”

“这簪子可是你的?”筱云珩伸开掌心,一根白玉簪子已经碎成两节。

忆安抬头,摸了摸自己头顶发髻,方才一番推搡,没注意到簪子摔在地上了。他有些心痛,这簪子是出府那年从家中带出来的,这些年一直带在自己身边。

筱云珩拉过忆安一只手,将簪子小心放到他手心,“拿好了。”

忆安攥着簪子,将手又缩回身前,“谢殿下。”

众人正跪着,忽听一宫女神色匆忙跑进屋内,“六殿下,可见着你了!皇上和贵妃娘娘都在寻您呢,迎寒和祭月仪式就要开始啦。”

筱云珩被支走,众人起身,继续各忙各的。

躺在床上,忆安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闭眼他眼前就浮现那个人的面容和身形,逐渐在脑海里拼凑出一整张画面。白天太紧张,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脸,现在细细品来,竟觉出这皇子殿下生得当真俊美。

忆安的心中情不自禁浮现诗句“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忆安摇了摇头,他一个罪臣之后怎敢肖想皇子殿下?

秋风吹走夏季的暑气,气温怡人夜深了,教坊司内灯火渐灭,忆安望着窗外梧桐树上的一轮明月轻叹几许。

【作家想说的话:】

新手发文,海棠的父老乡亲们多多支持,么啦

2、雪前初见 章节编号:6724567

转眼间年关将至,教坊司除了照例排演除夕大筵上的春演,为皇室成员们入阁守岁之外,还领到礼部的另一个差事。

西域西兹国遣来使,不日将至穆都。四方馆人手不够,礼部便欲从教坊司中抽调擅长书写文字之人作为补充,辅助其对外使进行接待审查与记录。忆安本忙于筵席歌舞的准备,但教坊司之中多是些流放人之后代,识文断字之人本就不多,忆安平日里吟诗作对颇显出些风采,便被女官选中。

一大早忆安与同行几人刚到达四方馆,便看见院门停着一高头大马的气派车驾,四周皆是随从。车里走下一位头顶玉冠,身披大氅的少年,正是几月前中秋皇宴上与忆安搭话的六皇子筱云珩。筱云珩身边,还站着一位身穿黑色官冕的官员,正与其相谈甚欢。

黑色冕服乃是正五品文官的朝服。先前又听闻六皇子有一位舅舅任职礼部,想必这位便是礼部仪制吏司上官文进大人了。

忆安转过身去,他本就乃罪臣之后,家父被处置才刚几年,时值敏感,父兄之事以后忆安便对这朝中大臣无甚好感,故而不想与世子大臣再扯上什么关系,只想早早交差了事。

四方馆当下的第一件差使是准备外使的通关文牒并将外使住宿的几十间客房准备停当。

忆安与一众伶人们从侧门进入四方馆,正忙得火热,突然听闻身后传来一似曾相识的声音:“是你!?”

忆安被筱云珩认出来,尴尬到恨不得钻到地底去,但是就这么跑开未免太不给殿下面子,一时僵在一处。

筱云珩一点不见外,上前便伸手拽住忆安,还对上官大人道,“舅舅,我第一次办差路不熟,进城去取那通关文书的事不如让他与我同去。”

忆安正欲拒绝,他看看站在一旁的上官大人,未置可否,转头又对上少年人热切单纯的眼眸,生生将拒绝的话咽了下去。

两人本来一人牵了一匹高头大马。忆安不善骑术,上马费了不少力气,蹬着马蹬扯着马鞍,刚跨上一条腿差点跌下来,脖颈急出了一层细细的汗,在微曦晨光中映得鲜亮。

筱云珩见状不禁笑道,“骑术这般青涩,不若下来与我同乘一匹吧。”说着便伸手扶住忆安将他抱下。

亲密的接触令忆安略惊,教坊司人平日自己出门都常遭受些指指点点,忆安深知其中厉害。像六殿下这般的皇亲贵胄自然不打紧,但若是自己被那有意之人编排,恐怕被写进些淫诗浪辞流传千古,便忙推拒起来,“殿下,与您一道入城已是不合规矩,莫要难为奴才了。”

筱云珩闻言一愣,他看着忆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觉得可爱,忍不住又去调笑,“既然如此,那你便与我乘我府邸的车马前去吧。”

忆安拗不过六皇子一再央求便同意了。进了马车,忆安与筱云珩保持距离坐着,身子笔直到发僵。

筱云珩看起来心情倒是很不错,他不时抬起卷帘向外张望,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咱们俩谁年纪大些?”

“回殿下的话,奴才今年二十有三了,应当是比殿下年长些的。”

筱云珩回头打量忆安,感慨这人生得真好,面如冠玉,眉清目秀。忆安白净的衣领紧紧扣着,显得清雅又端方。他身上散发出若有似无的熏香香气,在狭小的马车空间里不断聚集,飘飘然进了筱云珩鼻子。

筱云珩朝他身边靠了靠,忆安显出更加拘谨的样子,示意筱云珩不要靠近。

自打上次中秋家宴见过忆安之后,筱云珩便将他挂在心上,他向礼部任职的自家舅舅打听了这人的家世过往。不想今日竟在这四方馆与他相遇,想必此人不仅外貌出尘舞技了得,应当还有些文采学识,心中不禁对忆安更多了几分好奇。

筱云珩见忆安紧张样子,屁股自动挪回了原位,“左右入城路途还有半个时辰,不若说与你一件趣事打发时间。”

忆安本不欲与这皇子殿下交谈甚多,只想快快捱到时辰下了马车好松快下身子,无奈这小殿下似是个活多的,一路上喋喋不休扰得自己耳朵都快出茧了。

筱云珩自顾自说道,“本属于户部的张缜张大人最近调任礼部司直属,官至四品,现在倒一跃成了我舅舅的直属上级。”

张缜?忆安听这名字似曾相识。这人不是曾经父亲在任时的下属吗?那为何父亲被治罪,此人官职却不降反升?忆安狐疑,反省一直以来竟是自己闭门塞听,竟是连这等朝中要闻也不得而知。

筱云珩看出忆安的困惑,“怎么,哥哥也觉得此事不寻常?”

忆安紧张起来,心里砰砰直跳,朝中人多眼杂,自己父兄的案子,这六皇子难道知晓什么内情?但忆安为避免麻烦,不欲多言,便搪塞道,“官员任免之事皆有圣上定夺,奴才身份低微,不敢妄言。”

忆安不自然的情态被筱云珩看在眼里,他心下了然便转了话题,聊了些不痛不痒的。

转眼间,外头下人停下马车。筱云珩拉帘起身,只见皇城近在眼前。

取了公文,回程已至晌午。路遇繁华大街,筱云珩听几个驾车下人都吵嚷着饿,便应允在一抄手铺子前面停下。

忆安本来不饿,抬帘一看,铺子门牌写着“刘一手”,一时晃神。

他幼时与母亲和哥哥一道出门,到这街上便常会一人点一碗抄手吃,吃饱喝足再买些果子糕点之类一并带回府中。

那时檀老爷常会摸着忆安头笑道,都长得这般高了还喜食甜食。过往的欢聚时光像一张张画在忆安眼前依次放过,只在记忆中留下一丝怆然。

筱云珩出门在外倒也无甚架子,解下大氅随意一搭,与下人们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