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亦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想是自己多思了。从前他几回求亲,是她拒了。他从未有介怀她过往之意。

她想了想,许是他双目复明后,与从前的他很是不同。二人间的亲密无间她最是能体会。他与她始终隔着一层,有时候竟也小心翼翼。就像这方丝帕,并非甚么要紧事,他似是藏在心中猜想许久。

她心中隐有不安,故而她有些草木皆兵。

她道:“是我孕中多虑。这丝帕许是如你所说,是阿骧带来京城的,它是我安源日常所用之物,想来也只有阿骧能接触到。我当年自安源来京城,带上的绣帕是母亲特意用了旁的料子重制的。”

他只想知道这丝帕主人是谁,既已知晓,便不想在旁的事上多做纠缠,尤其方才还惹了她哭。

他道:“莺莺,你与阿骧之事,我既一开始不曾介怀,往后都不会介怀。你亦说他忘了前事,日后自有他的缘分在。我做他大哥,怎会想不通这些。”

如莺以手轻抚小腹,那处已微微隆起,道:“我怀了他们,你又忘了前事,我是有些患得患失起来了。”

他知晓自己不比大哥,与她一处,心里虽欢愉眷恋,但却是冒名顶替得来。心始终是虚着,不敢彻底敞开了同她相处。

他道:“对不住,都怪我好些事想不起来。你往后多说些我们从前的事给我听,说不定我便能想起来。你若肯,也说些阿骧、祖母他们的事,旁的姐妹也可以。”

她点头应下。

他陪着她在花园子里散步消食,她的身子一日日重起来。

园中盛放的金菊换做腊梅,秋日变为冬日,他已将她和大哥、还有自己的往事听得清楚。

虽然她谈得多是大哥与她之事,但他还是能梳理出许多自己的事来。

如莺临产恰如那巫医所言,是在腊月中。

第2章 番外二

三九寒天,滴水成冰之日,如莺与祁世骧正在榻上下棋。

屋子里烧了地笼暖烘烘,因她有孕,便未用甚么熏香,只在墙角花斛中插了数枝腊梅。

她自发现他棋力下降,棋风有变,便爱拉着他下棋。因了十盘棋她能赢两三局,还能和上两局,这能教她心情好上许久。

二人正下得难解难分之时,她忽觉身下有东西流出。

“阿骁。”她道。

“怎么?想不出招了?”他见她放下棋子,以为她要认输。

“我好像羊水破了。”她如同说她打翻一盏茶一般平静。

他一时呆愣,道,“甚么?”

“羊水破了。”

“羊水、羊水破了!”

他慌慌张张自榻上起来,碰翻了几上二人的棋盘,黑子白子哗啦啦洒落在地。

他将她一把抱起,唤了仆人女婢,又用斗篷将她裹上,和众人拥着把她抱进产房。

产房早便收拾好,稳婆、乳母亦是备下。

如莺被送进产房没多久,秦氏便带了稳婆还有宫中的嬷嬷一道来了。

宫中的老嬷嬷当年接生了六皇子,便一直伺候在六皇子身边,此遭世子夫人双胎,贵妃便遣了她过来看顾一二。

她见祁世骧还待在产房,便道:“世子还请回避。”

他看了她一眼,见她蹙着双眉似是忍痛,道:“你们忙你们的,我就在一旁陪着她。”⒍9818㈨

秦氏道:“阿骁,听嬷嬷的话,快去外面候着。我当年生你们兄弟二人,用了一夜又大半日,哪有这样快的。你杵在这,妨碍了嬷嬷和丫鬟做事。”

祁世骧见丫鬟正在帮如莺换枕头,又往褥子上垫东西,他犹豫着,便被如莺瞧见,道:“阿骁,你还在这做甚么?”

他一时语塞,道:“我看看你,我这就出去。”

他被众女人撵了出来,穿过回廊到一旁的厅中候着。此时正是未时末,至酉时,房中都无动静。

他踱回产房外,见丫鬟正托着托盘往里送,上面放着一碗牛乳羹、一碗桂圆鸡蛋羹。

他等着那丫鬟出来,问道:“少夫人怎样了?”

丫鬟道:“回世子,少夫人安好,可进食,有阵痛尚能忍。”

他点点头,又回了厅中。下仆为他端上饭菜,他草草用上几口,枯坐至戌时末,终是听到她的哭声。

初时只隐隐几声,渐渐哭喊声阵阵,他坐立难安,又去了她产房外的回廊上,入耳之声甚是凄厉。

他胸口紧揪揪难受,那一瞬几乎要责怪大哥,为何要教她受这般苦楚。那凄厉叫唤挟着冬夜寒风刮过他面庞、耳廓,他似是回到湖广战场。到处残肢血迹、兵器尸身,死的安寂,活着的呻吟,那半死不活的便是这般凄厉嘶喊。

约亥时,产房门忽地打开,一个丫鬟端着鲜红一盆血水出来,浓浓血腥味扑面而来。他一阵恍惚,脑中闪过的却是他挨了她一巴掌。

她还是一副小小少女模样,衣裳不整,朝他扇了一耳光。

他冷嘲热讽说了好些话,把她一人丢下,寻了马儿自顾自走了。

他不由错乱,怎地会有这般不合时宜的想法?莫不是太久没上战场,被这点血水吓着了还是太过担心她了?

里面的丫鬟又端出血水,她叫唤声愈加凄厉,间或有稳婆与老嬷嬷的声音。

血水不断、嘶喊未止,他开始恍恍惚惚起来,似是一半神魂留在产房外,另一半已越过种种,见着从前的自己与她。

她又打了他耳光。

他握住她手道:“你若不解气,便打我耳光,打到你解气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