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褚白商只见过两次,一次在福利院的时候,褚白商跟着父亲一起参加捐赠仪式,搭起的简易台子下站满了记者,连成片的白光晃得眼睛疼。
那时候的夏星沉尚五六岁,被选中成了献花的代表之一,上台之前他们一排人被阿姨耳提面命反复叮嘱,面对的个个都是大人物,得恭恭敬敬的,千万马虎不得。
上台的小豆丁们抱着鲜花站在大人物面前,他对着的正好是褚白商,用着阿姨教的称呼,怯怯道:“献给褚先生,谢谢您。”
十六岁的少年身如青竹,温和一笑,弯下身,接过了夏星沉递来的一捧满天星,小声道:“该叫哥哥。”
在后面选择一对一长期帮扶资助的环节里,褚白商选了他。
福利院要回传他们的成绩、图画和感谢的信给资助人,夏星沉每次都是第一个交过来,眼巴巴地看着阿姨收下,然后在门口期盼地等待着邮差带来的回信。
直到夏星沉被领养走了,以为联系会断掉,却发现了学校里的助学金名额都被冠了褚家的姓,第二次见面在他初二,二十四岁褚白商站在台上,气质已显得沉稳矜贵,唇角含笑作着致辞,而他在台下仰着头,远远地看。
“怎么不说话?”二十八岁的褚白商在他咫尺就能碰到的距离无奈地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约你出来是想感谢你,别紧张。”
夏星沉道:“我、我也没做什么。”
“褚云川不怎么和家里聊天,喜欢一个人闷着。”褚白商道,“他原来在的学校多是一帮不用操心未来的世家子弟,混着胡闹地玩,他转校过来碰到你,和你做同学肯安心学习,让我放心多了。”
“褚先生是怎么发现是我的?”夏星沉抿了抿唇,“褚云川应该没有向您提及我?”
“他没提过你的名字,只说你模样好,学习是学校里的顶尖,我印象里的长得好学习也好的,恰巧也有一个。”
起了疑心,稍微查一查,漏洞百出的谎言如气球一戳就破。
夏星沉有几分羞惭,一时不知道该惊讶褚云川和褚白商夸自己模样好,还是该赶紧认错自己不应该瞒着人,最后道:“褚云川其实心里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我觉得就算没有我,他也会自己努力的。”
“他确实没有说过以后想做些什么,既然和你提了,那就是和家里产业无关的方向。”褚白商略微思衬了下,“又需要在学业上付出一定努力……”
夏星沉眼见着褚白商说着说着就要猜出来了的架势,连忙制止道:“褚先生!”
“好,他既然只和你说过了,那我当不知道,”褚白商轻笑道,转了话题问,“那星沉呢,以后想做什么?保送了A大,却没有提起过,是因为想给褚云川补习做掩饰还是另有打算?”
他们学校今年有五个名额,名额少,符合条件的学生多,有人私下和夏星沉提起过,他成绩稳坐第一走考试这条路也无需担心,若他自愿放弃保送,会有笔可观的金额打在他账上。
在褚白商的视线下,夏星沉低了头,道:“学校还没有出最终决定的通知,只是送了审核的材料过去,在老师们眼里我的名额是十拿八稳,就借用来打了掩护。”
夏星沉垂着眸,不敢看面前的男人,道:“我没什么太大的打算,挑个好就业的专业,能尽快独立就好,阿姨负担着我和妹妹两个人,很辛苦。”
“在老师眼里、借用,”褚白商重复着少年里刚才的用词,神情有几分肃色,“星沉每次在信里,都会告诉我会拿到奖学金的第一名,这次面对A大的保送资格,却不敢确定?”
“抬头。”褚白商语气淡淡的。
夏星沉咬了咬唇,抬了头。
车辆不知何时已经停下,已经停在了一家小院前,司机默然下了车,将空间留给两人。
清瘦的少年穿着一身空荡荡的校服,黑睫受惊般轻颤,浅红的唇抿成一条直线,透着分倔强,仿若一只刚出生不久就被赶出窝的白鸽,不过巴掌大,就颤巍巍地张开了未长成的单薄羽翼。
“无论读了A大的哪门专业,都不会有就业的忧虑,褚家名下企业的招聘里向来也是优先考虑A大背景的求职者。”褚白商道,“我不是怀疑星沉考试的能力,只是觉得既然可以走更轻松的另一条路,那便该抓住这个机会。”
夏星沉闷闷地应了声,小声道:“要是已经放弃了呢?”
“别担心,属于星沉的,自是谁也抢不走。”褚白商伸了手,摸了摸夏星沉柔软的发,温热宽大的掌心传递慰藉热量,“只是星沉该告诉我,是谁鼓动着你放弃的?”
停在门前的车终于有了动静,两人下了车来,等候已久的工作人员面带微笑,不见分毫的耐烦,给他们引着路,来到清幽雅致的庭院,溪水潺潺,石桥古朴,竹林摇晃,直到走到一栋垂着竹帘的八角亭前,工作人员掀帘请进,里面摆放着檀木桌椅,旁边的小柜上鎏金铜炉燃着幽幽熏香。
两人落了座。
“是家私房菜馆,比较清净,味道还不错。”褚白商介绍道,推来一本菜单到夏星沉面前,“星沉看看,有什么想吃的?”
夏星沉翻了翻菜单,上面只有菜名和图片,不见价格,委实有些不敢点,便道:“褚先生点就好,我不挑食的。”
褚白商见夏星沉耳根微红,知道他还是拘谨,便应了好,径直点了餐。
夏星沉本打算着无论褚白商点了些什么,他都会捧场地全部吃掉,只是听着褚白商报的菜名,讶然发现基本是他偏好的类型。
褚白商递回菜单,对上夏星沉疑惑的视线,道:“星沉在信里会说自己平常在食堂会点些什么菜,我就根据印象大概点了星沉常吃的。”眼里又浮起笑意道,“不过这里没有食堂的特色创新菜,就暂且不试了。”
“因为师生们的强烈建议,食堂推出创新菜的频率已经大大降低了。”夏星沉笑道,“以前一周会推个两三次,现在统一每周四推一道了。”
说着学校的话题,夏星沉终于露出几分少年的活泼,又道近日学校里的桂花开了,满校园都飘着馥郁的香气,他周五中午吃饭的时候,听到食堂叔叔阿姨们自信地讨论着要以桂花为主题做出一定要让学生们追捧的新菜品。
褚白商专注地倾听着夏星沉说着学校的琐事,眸中含着温柔的笑意,适时给予回应,待一顿饭用完以后,又推来一个包着蝴蝶结缎带的小盒子。
“这是什么?”
“是给星沉的礼物。”褚白商道。
夏星沉摇头道:“不用的,褚先生和我一起吃饭就足够了,我只帮到褚云川一点微不足道的部分,甚至还没有见到成效。”
“褚云川只是我来找星沉的一个借口而已,”褚白商笑了笑道,“是我想见见一路看着长大的小朋友了。星沉下个月要成年了,那时候我应该在省外,赶不回来,就提前来送你生日礼物了。”
夏星沉面色有些发烫,终于接过了小盒子,道:“谢谢褚先生。”
他拆了蝴蝶结,打开盒子,里面藏蓝色的绒布枕上圈着一块银色手表,表盘里的碎钻连成星座,闪烁光芒,夏星沉认不出牌子,看做工也知道价格不菲,刚生了悔意,手表就被褚白商取了出来,替他扣在了纤细白皙的手腕间。
“很好,”褚白商满意道,“我看到这块表的时候就觉得会很适合星沉。”
夏星沉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又说了一遍谢谢。
“真要谢谢我的话,不如叫我一声哥哥?”褚白商逗他,却见夏星沉局促地红着脸,烧得快要冒烟的程度,又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道:“好了,不早了,送你回去。”
在回去的路上,褚白商又道:“想去什么大学就去,若是担心学费、生活费不够,来找我便是。好好学习,小朋友不要顾虑太多。”
夏星沉像做错了事的孩子般低着头,褚白商知道他自尊心强,心上似被戳了一下,严肃的语气又变软了,道:“就当是借你的钱,毕业以后来褚家旗下打工还债。”
夏星沉小声道:“去褚家的企业打工是许多人盼着求之不得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