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太太说了,姑娘下午还得上学,午食就在揽月楼里摆了,您用了饭,就歇会儿午觉,下午上学有精神些。晚食摆在老太太院子里,太太同大爷,四姑娘的都是。太太说,晚上陪老太太用了饭,歇会儿,还得把师傅留的功课给写了。”紫薇一面说,一面给琬月把要用的东西搁在如意给缝的包里,“今儿叫哪个跟姑娘去?”
陪姑娘去上学只能去一个女使,紫薇橙叶想着,姑娘不在,她两个得至少留一个守院子,再一个,她两个是必然不能陪着姑娘出阁的,倒是几个三等的,瞧着说不定就是姑娘日后出阁的陪嫁女使。倒不如叫她们四个轮着跟着去,陪着姑娘多少学点儿,日后姑娘出嫁了,好给姑娘搭把手。
“就琴棋书画四个一人陪我一天吧。今儿侍琴去。明儿侍棋陪我去。”琬月道,“去瞧瞧四姐姐那头好了不曾?”
两个院子住的这样近,又都是去梨落院上学,几乎都是约着一块儿去。
琬月出来时,恰巧四姑娘也收拾妥当了。姊妹两个一道向梨落院出发。
竹嬷嬷是个年纪四十许的妇人,穿着一身墨绿色的裙子,梳着一丝不苟的圆髻,一缕儿旁逸斜出的头发丝也没有。上头斜斜地插了一对上方下尖的雕了岁寒三友的素银簪子。左边眉毛上有一颗不大不小的黑痣,配着她不苟言笑的脸,显得更加不近人情。
“竹嬷嬷。”姐妹二人见了这样严肃的礼仪嬷嬷,不由得收了笑意,向前见礼。
官家小姐自然不用对一个老婆子行礼。可竹嬷嬷致仕前是八品女官,也是有官身的,又是她们的礼仪嬷嬷,天地君亲师,师父理所应当的受她们尊重。
“四姑娘五姑娘请起。”竹嬷嬷淡淡地道。
等两位姑娘起身,她转身走进正堂,正堂里头上首一张书案,下首两张书案并立。
“四姑娘居长,坐左侧,五姑娘居幼,坐右侧。”竹嬷嬷率先落座。
“是,嬷嬷。”姐妹两人挑了位置坐下。
竹嬷嬷又道:“两个女使退下,就在外头等候。你们听课时不需要人服侍。”
侍琴转头先看向琬月,见琬月点头,她方才冲上首的竹嬷嬷行了告退礼,同着四姑娘的三等女使翡翠一道儿出去,在廊下等着。
竹嬷嬷又道:“咱们今日先来坐立行走。我先讲解示范,你们听明白了,咱们再练。练不好,明儿接着来。练好了,咱们再学旁的。”
两个学生正襟危坐,听竹嬷嬷讲:“咱们先讲坐。见尊长时,尊长赐座,要先行礼,谢过尊长赐座,而后以手抚裙,坐于椅子中间位置,不可倚靠,也不能坐满,双腿并拢,腰背挺直,坐好后,再拿手理一理裙子,不要出现褶皱。”
竹嬷嬷拿了在那张玫瑰圈椅上边说边示范。
琬月仔细记住竹嬷嬷的动作和讲解的要点。
竹嬷嬷又接着说:“往往赐了座,就要上茶点。姑娘且看,端茶水时……”
竹嬷嬷并不一味严厉,讲解结合动作,从坐下,到如何喝茶,吃点心,起身,告退,一一讲解。
卿垣虽算作是圣人心里觉得不错,可以一用的官员,但终究还是不到简在圣心的地步,他的家眷也少有进宫陛见的时候,所以竹嬷嬷的讲解重点还是放在日常交际当中来。
竹嬷嬷之所以在官家女眷当中的教习名声不错,那就是她能根据姑娘日后不同的需求,调整不同的教学重点。
假如四姑娘五姑娘真有这个能耐,能到宫里去坐席,那自然学的重点又不一样了。不过显然,这两个姑娘暂时用不到的。
学了一上午,竹嬷嬷看了时辰,喝了口茶,缓缓道:“今儿就讲到这儿,回去好好儿练一练,明儿来,先做给我瞧,学好了,咱们再学旁的。”
“是,学生告退。”琬月姐妹两个起身,给竹嬷嬷行了个告退礼,一同回去。
竹嬷嬷教的东西不复杂,但难就难在这必须融进日常生活里头,苏氏疼爱孩子,很少纠正孩子的礼仪,刘氏虽然胆小怯懦,怕孩子惹了事。但是刘氏学的都是为奴为婢,做人妾室的规矩,她再糊涂也知道,这些礼仪规矩不是四姑娘该学的。所以她也没有教过,如今忽的要改变,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琬月是爱躲懒。可她也知道,要是不认真学,将来出去做客出了岔子,人家只会说苏氏养不好孩子,沈氏生的孩子不好,丢脸的不仅是她自己,还有两个娘。她绝不肯叫两个娘丢脸。所以,这礼仪得好好学才是。
中午用午食时候,琬月下意识的拿了竹嬷嬷教的知识来用。
虽然还是有点别扭,但是好歹做下来了。
吃过午食,睡了半个时辰,就要去上琴课。
魏大家是个笑容温和的三十来岁的妇人,可一上起课来就变得异常严格。
一个音错了,那就把这个音弹二十遍,记住了,再弹下去。
“学琴没有什么捷径。姑娘是有天赋的,可若是不刻苦练习,也就枉费了天赋。”魏大家如是说。
她自己对于琴之一道,不能说天赋不高。但她如今能成为琴之一道的佼佼者,被人尊称一句“魏大家”,自然离不开她多年来刻苦练习。
她教学生自然也如此。就算这些大家小姐姑娘们日后只是拿琴做个消遣的爱好,那也得是个拿的出手的爱好,否则,出去可别说是她魏五娘的弟子。
最后一节课是吴先生的,这是个瘦得跟竹竿似的女先生,可是眼睛却像鹰一样亮。
吴先生是个苦命人。从前年轻时,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才女,认识她的尽都说:“吴家姑娘可惜不是个男孩儿,否则定然是个封侯拜相的人物。”
嫁了青梅竹马的夫君,夫妻两个琴瑟和鸣,诗歌唱和,可好景不长。儿子方才不足五岁,夫君病逝。
等到儿子长大,娶了妻,却又被一场病痛夺去了性命,连个一儿半女也没有留下。
青年丧夫,中年丧子,去年她准备了嫁妆,认了儿媳妇为女儿,把守寡在家的儿媳嫁了出去,如今偌大的屋子,只剩下她一个人。
琬月原以为吴先生会带着些愁苦,可她全然不是。讲起诗文,她的眼睛好像被火折子点燃了一样,闪闪发光。
她同徒弟们讲《采薇》里“曰归曰归,岁亦莫止”的思乡之情,她同徒弟们讲《关雎》里“求之不得,寤寐思服”的缱绻情意,她同徒弟们讲《秦风·无衣》里“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的同袍情谊与保家卫国的决心。
那些干枯的文字,经了她的口,就好像被春风一吹,霎时发芽开花,勾勒出一个又一个动人的故事。
在吴先生看来,书活生生的,会说话的,有情感的朋友,她从不觉得孤苦伶仃,她热烈的爱这些文字。
琬月很敬佩吴先生,这是真正的读书人。一个被科举和朝堂排斥的女人,却是书本真正的知音。
苏氏要延请吴先生时,苏老太太曾劝过她:“这吴先生学问是好,可是她是个天煞孤星的命格,年轻时死了夫君,到老了又没了儿子,怕是不妥啊。”
苏氏不信这个。她觉得反倒是吴先生的夫君孩子没福气,这才早早去了。可关吴先生什么事呢?学问好,人品好,不怕把孩子教坏,那就行了。
苏老太太拗不过她,只好答应了,只是转头求了两枚平安符来,一枚给女儿,一枚给外孙女。
苏老太太从前觉得女儿疯了,把个姨娘生的孩子当亲生的养。可是苏氏把自己的想法一说,果然又桩桩件件都合得上。老太太年纪大了,就爱信些神佛保佑,因果报应的事情。苏氏说的多了,她也渐渐就信了,这孩子就是她的亲外孙女!不过就是女儿身子骨不好,外孙女才只能借着那小妾的肚子回来找她娘来。
对琬月这个外孙女也加倍疼爱起来这可就是女儿唯一的孩子啊。爱屋及乌,她疼爱女儿,自然也疼爱女儿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