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哥就一边为他倒酒,一边心里上上下下想个没完,郓王府的佳肴也罢,美人也罢,就连氤氲幽香的灯烛都变得危险起来。
危险,但诱人,一闪一闪,像是他心里想都不敢想,又偷偷去想的,冕旒上的珠子所散发出的光。
他想着那道光,就不觉得危险有多么可怕了。
在权力的游戏里,上桌永远比不上桌要好,爹爹那么多儿子,看都看不到他,他凭什么不拼一把呢?
酒正热,将北方涌来的寒气都挡在了室外。
一室的春风。
有寒风钻隙迂回,硬是没被秦岭高绝所阻隔住,不仅进了兴元府,甚至一鼓作气吹起了帘子,将花蝴蝶刮进了灵应宫。
“所以,”赵鹿鸣说,“宇文先生没答应。”
花蝴蝶臊眉耷眼,“是。”
“他怎么说?”
“他……”花蝴蝶张开嘴,想要清楚地复述宇文时中的拒绝时,忽然发现他复述不出来。
宇文时中是没答应,但似乎也没拒绝。
他只是皱眉,叹气,并且说了一堆铠甲兵器太显眼之类,帝姬伤势初愈就进山剿贼,现下天气这么冷正该好好保养身体的话,差不都就是花蝴蝶心里怎么想的,他就怎么说的。
……似乎还说了一句小娃子心思太重长不高。
这句话说出来后,帝姬就皱着眉头,摸了一下自己的头顶。
“还有呢?”
还有就是劝他将心思用在替帝姬做事上,并且暗示继续像个花蝴蝶似的满城乱飞,漫天洒钱对他前途有损害。
花蝴蝶冥思苦想了一会儿,“没了。”
“那宇文先生也没说不成啊。”她说。
花蝴蝶就是一个大惊失色,“没公文,怎么成营?”
帝姬白了他一眼,“这事儿好办。”
没公文,没有安抚使亲自任命的指挥使,那就不是团练营,也不能配备武器铠甲。
可她说了要在兴元府其余三县修建神霄宫,那招点道童没毛病吧?只要她不发铠甲兵戈,谁说那是团练营了?
“当然也不要让他们赤手空拳,”她说,“我让李素再买些弓箭和棍棒来,这个不犯禁。”
领了招募任务的花蝴蝶就一整个迷惑不解,“无兵无甲,弓箭又要练个一两年才有眉目,这连配军都不如,帝姬要他们何用?”
“再等一等,”她像是想笑,又像是想叹气,“不要许久,很快宇文先生就会发公文了。”
第五十四章
尽忠第二次去李彦府时, 李彦的指甲就修完了,白皙细嫩的十根手指上,浅粉色的指甲被修得圆润光滑。据说这位大宦官很会保养自己的容颜和双手, 每天早上要反复用温热的水浸泡这双手,才能够保养得如同豆蔻少女一般美丽。
他对他的容貌也很看重,比如说上了年纪的脸上仍然没有皱纹, 又比如说一入深秋,立刻就要每天涂好口脂,于是嘴唇也显得红润鲜妍。
配上这一屋子的鲜花和锦缎, 这个生得并不俊秀的阉人也显出了几分徽宗朝特有的富丽气息,只要离远些看不真切,还真觉得上首处坐了个美少年。
李彦就是用这样红润鲜妍的一张嘴, 亲亲热热地叫了尽忠一声。
小内侍喜笑颜开,“阿翁!”
旁边的师兄弟就笑,“叫老了!”
小内侍就赶紧揉揉眼睛, 轻轻打一下自己的嘴,“阿翁还是得打扮老成些, 不然就凭这相貌气度,往拱辰门外一走,立刻就要被哪家娘子捉了去!”
轻佻得很不成样子,但内侍们嘻嘻哈哈一片,气氛欢快极了, 本来么,他们阿翁又不是梁师成, 哪学的那些文人范儿!学就学了, 一分风骨都没有就投了太子,呸!
李彦在上首处笑过了, 说,“我不听你这些油嘴滑舌的,你上次说,要多少来着?”
“六百石!”尽忠大叫。
李彦还没说话,身边的内侍就“呸!”了一声。
“小子不能只记得帝姬,”尽忠像个哈巴狗似的,扭一扭身体,摇一摇身后不存在的尾巴,“小子要是个不知孝敬的,天地不容!”
六百石,怎么不得给阿翁留二百石?他要是真要三百石,恐怕到帝姬手里也不剩多少了,这事儿帝姬心明镜的,所以才派了他来。
上首处唇红齿白的中老年宦官就乐了,“嘴倒甜,得你这一句也就够了,我还用得着你抠抠搜搜藏这点儿?”
尽忠心里就是一喜,果然李彦对着旁边的人就吩咐了,“去都茶场说清了,官家的口谕,赐八百石茶引与朝真帝姬。”
吩咐完后,李彦转过头来,嗔怪似的又嘱咐了他几句:
“回去之后,那些西城所出来的兄弟们你多照管些。”
“小子心里记着,今日得了阿翁教诲,更不敢忘,”尽忠想想又补了一句,“若有惫懒处,明岁再入京时,阿翁打小子的脸!”
李彦挑挑眉,“还有一桩。”
“阿翁?”尽忠心念转得飞快,小声问,“可有话带给帝姬?”
这位宦官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我不过是个奴婢,有什么话说?你只要请帝姬记得,她在兴元府清修,也不止九殿下一位记挂她,就够了。”
的确是不止一位殿下记挂,甚至连太子都要抱怨几句。
“她前番那些作为,原来都是九弟教的她!倒瞒我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