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

宇文时中的声音很平静,“只写帝姬身体不豫就是。”

“若,若如此写,李彦之罪岂不……”

“你只说李彦害民,伤了官家仙缘便是。”

仙缘?什么仙缘?柳景望懵了,兴元府出了这样的大事,再进一步就是民变了!只不痛不痒地一句李彦害民,这是什么道理!

忽有小吏跑进来,“两位大人!帝姬苏醒,已无大碍!”

柳景望忽然一下就活了过来。

再仔细去看转运使大人,眼皮下也挂了两个黑眼圈。

帝姬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精神是好了许多的。

她现在还不曾及笄,又是在灵应宫中,连帘子也不曾放,只叫一群内侍和女童围着,坐在一张铺了被褥的椅子里,面带微笑地望着下首处除了宇文时中外,都坐得很不踏实的地方官们。

“这是我的修行,惊扰了诸位,是我的不是。”

一群地方官立刻就站起身了,谁也不敢接她这句话。

她又说,“我于高热之中做了一个梦,有仙人指引,令我得知三灾四煞,六害七伤,皆为神君对我的考验,我为君父祈福至此,我心若不诚不敬,此劫我当死。”

县令和县尉咂摸咂摸这句话,县令刚举起袖子偷偷擦了擦眼泪,县尉突然就跪倒在地。

“我不过是个修行中人,”帝姬和气地说道,“不当受县尉这样的大礼。”

县尉奋力地磕了三个头,“帝姬当得!”

县令也躬身行了一个大礼,“往后帝姬若有差遣,定不敢辞!”

他们都感动坏了,被他们所带动着,其他那些官吏也都跟着抹起了眼睛。

出了这样的大事,其他人可能是有活路的,但县令和县尉没有,前者是南郑的父母官,后者专管治安捕盗,他们俩再加送王穿云进道观的道官,三个人排排坐吃果果,要分最大的锅。

但现下帝姬无恙,并且公开宣布,将这次刺杀事件定性为仙人对她的考验,整件事性质就变了:这就意味着帝姬准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帮助他们将整件事描补掩盖过去。

帝姬是云中的贵人,他们是何等草芥!这是天大的恩情,他们一辈子都还不完!

从此之后,只要帝姬在南郑一天,他们就死心塌地跟她一天除非是造反谋逆那等抄家灭族的大罪,可话说回来,帝姬只是个小姑娘,她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本不该劳烦诸位,”帝姬忽然说道,“可还真有些难事……”

县尉就不受控地抢在县令前回话了,“帝姬有何吩咐?!”

这个肌肤苍白,几乎不见血色的小姑娘眉头微颦,“我昏睡的这两日,灵应宫内外,走了许多人哪。”

这很容易回答,那些走了的人听闻帝姬苏醒的消息,很快就会回来,继续当差就是

但这话县尉没有说出口,因为帝姬似乎怕他听不懂弦外之音,又问了一句。

她像是很虚弱的样子,可眼睛却冷得发亮,“诸位大人,我该如何处置此事呢?”

第二十三章

又是一个清晨。

南郑城虽不如东京富饶,但也是兴元府的府治所在,当初还是诸葛亮设置行辕相府的地方呢!气候好,又是交通要道,自然比别的地方更繁华些。

因此卯时还没到,城门还没开前,已经有人排在城门处,等着进城。

大多数情况下,这么早进城的是商贾,自然也有来往送公文的小吏,以及住在城外的走卒贩夫,反正没有贵人,贵人谁这么早跑出来遭罪呢?人家大可以舒舒服服在家里睡到日高起,在婢女的服侍下吃完丰盛的早餐,再沐浴更衣,出门登车,慢悠悠向着南郑城来的。

但今天就特别不同,城外的车马早就排成了队,那些马车里有旧而破的,但也有新且美的,马车里的人有穿得素的,也有穿得光鲜的。

他们其中有些人彼此不说话,端坐在车里,静静地听着车外喧哗嘈杂,有人就特别暴躁,一听自己的车夫和别个车夫打招呼,立刻掀开车帘,厉声骂道,“贱奴!偏你聒噪!”

隔壁马车的车夫就没忍住,嘻嘻哈哈地打岔,“都是一样的身份,中官何必这样作践人呢?”

“你说什么?!”内侍从车里钻出了半个身位,大骂道,“你们这些狗一样的人,也配与我一样身份?!”

“小人不敢,小人虽下贱,腿脚却慢,”那车夫笑道,“就算有二心想攀个高枝,也无这样快的腿脚哇!”

城门处一片笑声,挑着扁担的,推着小推车的,牵着骡子的,一个个都开心极了,只有那些车里的人阴沉着脸,一声也不吭。

这群贱奴!他们知道个什么!帝姬若是死了,谁乐意留下给她陪葬?现在她既无恙,那大家肯定是要回来替她管家的啊!他们岂不知去而复返要遭人耻笑,可就算遭人耻笑,难道还比挣钱更要紧吗?

官家亲封那一座座的山,一片片的田,那都是西城所的兄弟们辛辛苦苦挣出来的,与其说是帝姬的,不如说就是他们的!那山!他们叫它它得答应!那田,他们要它长出甜瓜,它不敢出菘菜!

被打折了腿的富贵梦又接上了,还要什么脸面!再说朝真帝姬就是个十二三岁的蠢丫头,她懂得什么!

哄一句,吓一句,管教她淌眼抹泪缩在灵应宫里,将这份偌大家业都乖乖交还给他们。从此之后,这日子还是太平的!

城门开了。

士兵分两列,挨个检查起进城之人文书是否齐全,内侍们是不需要操这个心的,他们的车马就是金字招牌,进了城,他们依旧是人上人!

一切都是照旧的。

道路两边有商铺下了门板,有妇人出来泼水,有走街串巷卖个炊饼,还有人懒洋洋地坐在树下,等着早点摊支起来,买份豆腐脑来喝的。

内侍们在南郑城内作威作福时,每一天见到的也都是这样的场景,谁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异常,他们也看不到门板后的指指点点,看不到妇人泼水时怪异的眼神,看不到卖炊饼的停下脚步,露出的幸灾乐祸的笑容。

只有那排队等豆腐脑的人三言两语,飘散在风中。

“你们可听说了,灵应宫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