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上桥下,好多头顶绿油油的人!

“这个桥……”她有点激动,组织了一下语言,“我们的车子能过去吗?”

“龙津桥上摆摊的虽多,”曹爷爷说,“但也是能走得通的,只是要慢些。”

“来时没走这条路。”她说。

“帝姬想看看汴京城,”曹爷爷说,“来这里很恰当。”

看点什么呢?她下了车,立刻有许多目光看了过来,那些头顶绿油油的妇孺好奇地看她这个穿着道袍的小姑娘,竟然从这样气派的车子上下来,竟然还有十几个骑士护卫。

可有什么值得护卫的呢?汴京城里四处乱跑的小道童可太多啦!男女都不稀罕!有推着小推车的小贩见她站在那,眼睛滴溜溜乱转,立刻递上了三片裁剪成小兔子形状的楸叶:仙童!仙童!小人的楸叶最新鲜!裁剪最精当!一个只要三文钱,三片更便宜!只要十文钱!

仙童就不受控制地转头去看向自己身边的女童,“季兰……不对!”

她愤怒地又转回头,“你这账怎么算的!”

曹爷爷慢吞吞地走过来,掏出布袋,“虽有些小算盘,可裁剪得倒精巧,也值这个价。”

他掏钱的动作被帝姬阻挡了一下。

“帝姬勿忧,”老内侍拿着钱袋朝她晃晃,里面有些叮叮当当,比铜钱更优美悦耳的声音就钻出来,“这是帝姬的钱。”

就在那一瞬间,幸福突然充盈了她的胸膛。

“那再来点吧?”她说,“大家都分点,对了,我不要这个小兔子的,有小鹿的吗?还有那个!那个是玉兰花的形状吗?也来两片吧?季兰佩兰你们俩各来一片,是是是好好好,还有你们三位小朋友……不是,我是说你们三位小郎君,还有几位班直……”

小贩激动极了,“仙童!小人给仙童最低价!这次是真心实意的!”

她头上顶着绿油油的叶子,走过龙津桥。夜色还没有降临,可是已经有许多摊位摆了出来。

这一路什么都有,尤其是现在,夏天的摊位还没完全撤下,那些沙糖冰雪冷元子、水晶皂儿、生淹水木瓜、沙糖绿豆甘草冰雪凉水、荔枝膏、广芥瓜儿、咸菜、杏片、梅子姜、莴苣笋都还买得到,可是天冷时才有现烤现卖的猪皮肉、野鸭肉、滴酥、水晶鲙、煎夹子、猪脏之类也都被摆了出来。

她吃了十几年的清淡食品,不敢暴饮暴食,买了点梅子姜,用纸包着,抱在怀里,心里感觉很熨帖。有侍卫被迫跟着她溜达,也买些小吃给家里人带回去,不过比她更会买。他们说,帝姬可不要被那些外观漂亮的摊子骗了,他们知道谁家最好吃!比如说这两日的枣子很好,可以买些,但吃正餐,要去潘家酒楼,要吃油饼,朱家桥有一家是极出名的,还有那些门前挂了彩楼,五彩缤纷的都是高级酒楼哇!除了吃喝外,还有许多来卖唱的,你尽可以边吃边听

说得嗨了,有人“啪!”地打了他一下,侍卫赶紧住嘴了。

两人一起去看帝姬。

帝姬似乎恍然无所察觉。

她站在她不知道的街上,看着她不认识的人,热热闹闹地走过,他们都很忙碌,心里无论是忧愁还是快乐,总是被塞得满满的。他们的忧愁来自现下,但明日未必不会有所转机,而那快乐也只在当下,但来日总是更值得期待的。

且饮且歌,且停下脚步,看一日满城楸叶纷繁。

只有她一个,站在来日断壁残垣的汴梁城中,望着昨日富丽繁华的残影。

“她要走了,所以才那样不舍吗?”

有小男孩在窃窃私语。

“她总会回来的。”

女童回过头,瞪了他们一眼。

第十七章

名堂除日,晴转多云。一阵阵的北风,突兀地刮,倒正好将新裁制出的白鹿灵应宫旗铺开,再将宫主的罩袍也扯起来,在风中猎猎作响。

司天监的官员算过,虽不算黄道吉日,但喜神在西,又宜出行,所以正该今日。

她要带走的东西其实不少,这支队伍里有宫女有内侍,有侍卫有道人,还有数量最多的民夫,他们每个人都不可能是空着两只爪子上路,因此哪怕不算她和她那十万钱,也不算她的行李卷,以及带去蜀中的各种道家典籍、法器、礼器,光是维持这支庞大队伍日常吃用就需要数量相当可观的物资,这些物资不可能全靠路上各郡县的补给,所以必须从汴京开始带着走。

物资虽然可观,但她看不到浩浩荡荡的马车队伍。

汴京是个水运极其发达的城市,从这里往蜀中走,主要不是靠两条腿自己的和骡马的,都不靠,而是靠大小船舶。

她身后不远处的码头,正有一艘极气派的大船等着她。

自汴水一路向北,进黄河,再往西过潼关,出黄河,进渭水,一路就奔着兴元府去了。

听起来还是有点辛苦,但考虑到坐船和坐车的舒适度已不能同日而语,她也没什么不满意的了。

顺天门外的这处码头,离金明池是极近的,水军往来运送物资,便多走这里,因而平日也很热闹虽说除却三月一日之外,寻常时节百姓不许进金明池游览,但这里是禁军操练水战的地方,有禁军,那自然就有了购买力,有了购买力,怎么会没有人呢?

有人摆摊卖吃喝,有人设局邀赌徒来下注,还有歌姬舞姬在高楼上挥一挥广袖,招揽那些年轻又大方的禁军士兵抬起头,看她们一眼。

现在无论官兵,都是肃然列队,沉默而笔直地矗立于风中,他们手上的斧钺槊戟也是一样寒光凛冽,杀气腾腾。任凭谁看了都会觉得安心这样一座伟大的城池,就该有这样训练有素,悍勇无畏的军队来保护。

她也遥遥地向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如她的袖袍一般,他们的铠甲在多云的风中,也被微微吹动起来。

布为里,黄表之,用一层层彩线在布料上绣出甲片形状,胸前绣狰狞人面,背后锦绣腾蛇,远远看去,像真铠甲一样,好不威武,谓之“五色甲胄”。

奉命出城来送她一程的九哥上前一步:

“呦呦,”他说,“山高路长,旅途艰难,你从此后切不可顽皮,更不能自专而行。”

她忽然从那五色甲胄的美丽花纹中短暂回过神。

“九哥,我知道的。”

“若是水土不服,思乡情切,写信回来,切莫藏着掖着,这匣玩物,你留着路上解闷便是。”太子妃送了个匣子,沉甸甸的全是金子打的手镯钗环,堪称女孩最喜欢的玩具。

“官家是何等慈爱的圣君,必不会坐视不理。”郓王妃立刻接了一句话,她也送了个匣子,比太子妃的稍小,但里面是温润滚圆的珍珠,一看那个质地,比上一匣半点不差。

两位王妃并肩站在一起,这夺目的美貌光辉就加了个倍,而且还是十分肖似的美貌光辉虽说因为官家偏爱的缘故,太子和郓王关系比较微妙,但他们俩的王妃却是亲姐妹,市井间就有促狭人说促狭话,认为将来不管是太子继位还是郓王继位,朱家都赢麻了。

她左右看看,就很有点忍不住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