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捞钱是不错的,可捞钱有什么稀奇?官家身边这些相公、太尉、宦官们,哪个不捞?哪个不是在官家眼皮子下面捞?官家说什么了吗?官家也只管锦衣玉食,超凡脱俗地修他的道而已,从来也没管过他们这群手握权力的高官,为自己提升生活质量所做出的一点努力呀!

王黼大口地呼吸着空气,但空气却像是钻不进胸腔,闷得他眼前一阵阵发白。

他是个极善辩的人,他在一瞬间就想到九种为自己辩白的话术,九种!

但问题是,如果这个童谣只是官家拿出来安在他脑袋上的,最体面的一个罪名呢?他自己不是也想得很清楚吗?官家原本是不在乎他捞钱的呀!

英俊的王相公站在了人生的岔路口上,他昏头涨脑,看不清到底哪一条才是深渊,他放眼望去,想要寻到一个可以救他的人,可所有人都收回了目光。

他只能靠自己了,他也像赵良嗣一样趴在地上。

“童言无忌,”他说,“有许多人如赵良嗣般,阴怀嫉恨之心,编出这些无稽之谈,官家岂可轻信呢?”

他充满希望地,甚至是哀求地看着官家,想要博得他一丝同情与怜悯,官家应该记得,他王黼不仅是他的相公,还是来日会为他斩孽龙的真仙啊!官家!你清醒一点!

官家听了这话,就又笑了。

“若非前番驾幸卿家,朕当真以此为无稽之谈,”他说,“就连后园一小门,朕的王相公也修得那般小心哪。”

王黼的眼前突然就是一黑,什么都看不到了。

第二位被罢官的倒霉蛋被人搀出去了,姿态很不得体,但没有人笑。

相公被罢官了!这天大的事震惊了群臣,导致第三位被贬去四川的宇文时中没啥人在意了。

郓王一派自然是脸色惨败,可太子也是面如死灰哇!真不知道爹爹原来要贬王黼!早知道他就不卖赵良嗣了,丢人!

两位亲王都跟落水狗似的,大气儿都不敢喘,群臣就噤若寒蝉,所有人都尽量将自己的脖子往领口内缩缩,就像是农历七月份突然冷得令人无法忍受似的。

不知道官家还想再刀谁。

坏消息,官家还在继续宣旨。

好消息,这次,他不发刀了。

官家宣布,他最爱的女儿,朝真帝姬,正式被封为护法仙童,得到了十万贯钱,一座完整属于她的道观,以及道观周边的千顷土地。

她仍然只有十二三岁,但她的儿童属性只限于皇室亲眷内,虽未及笄,但她的社会属性已不再是儿童,而是兴元府白鹿灵应宫的主人。

称呼她道长可以,或者考虑到道教里有“人心方寸,天心方丈”的说法,称她为方丈也行。

朝真方丈就没绷住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念完后很不好意思,左右看了看。

钱给得不多,但绝对已经算意外之喜,但地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至于为什么地比钱多出那许多,可能是因为徽宗朝和其他时期不太一样,徽宗这时候喜欢玩圈地运动,你说这地是你的,祖上都是你的,你有契纸文书,没啥用。只要李彦手下的“西城所”小黄门在你家土地上撒泡尿,或者是神霄宫的道士在你家田地里走一走,这地就是官家的,或者是道士的了。你说你颇有家赀,头上又有好几位青天,那都没有用。有的时候还是要找找自己原因,这么多年了没搭上京里的相公,有没有努力买官啊?

总之就是,爹给她的钱,是已经收进爹的小金库再拿出来的;给她的地,倒是不花爹一分钱,直接从“西城所”里划出来的。

至于清修的地点,倒是不算意外。兴元府在陕西汉中,是诸葛丞相战斗过的地方,留下了许多颇有美名的小吃……跑题了,神霄派是正一派天师道演化而成,正一派是符箓派的老大,祖师爷张道陵,在蜀地受太上老君正一盟威之道,从此扎根蜀地,到重重孙子张鲁时发扬光大,称五斗米道。

虽然被曹老板批评为“妖妄之国”,但汉中算得上是道士们的老家,在这儿修道,政治正确。

至于所谓白鹿灵应宫是什么时候修的,那肯定不是修的,大概率是原来就有的道观,翻修一下改了名字,小概率是原来就有的寺庙,翻修一下改了名字。

朝真方丈想到这里,又没绷住,再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有人心情很复杂地注视着这一幕,窃窃私语。

“奴婢看不准,奴婢看帝姬,到底还是个簸钱的年纪,也该是个簸钱的心性,如何就引得朝堂这般动荡了?”

“何其愚也,”康王悄悄嘀咕,“她能搅动朝堂,已是不可小觑了,若有那等不得志的奴婢,说不准就要跟着去,图一个富贵呢。”

康王身边的内侍想了一会儿,很是迷茫,“可她已被官家遣出宫……”

“那她回不回来呢?”

这问题问住了内侍。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恍然大悟。

第十三章

康王赵构跑到宝箓宫来,自然不是没事闲的。

他过来送贺礼,而且贺礼备得非常齐全,有一些送给白鹿灵应宫宫主的珍贵法器,比如某位仙师写的经,用过的灯,拿过的拂尘,随便一个拉出来都有几百岁的高龄,带去兴元府就很体面。

还有一些是给妹妹的书籍,《内则》、《女诫》之类的东西肯定要有,但也有史书和经籍,足见赵构是很用心的,这样搭配着送,谁也说不出不妥,至于妹妹爱看什么,天高皇帝远的,难道谁还能逼她吗?

还有一些礼物不能算是贺礼,这些是替韦氏带过来的。

有春夏秋冬各个季节,各种材质的衣物,考虑到她一旦离宫,不知道要几年能回来,每个样式都多做了几套尺寸略大些的,备着她长高了用。

这些衣服满满地装了几个箱笼,摆在一起比她都高出几个头去,朝真方丈见了就很不好意思,“小娘娘必是辛苦了的。”

“确实辛苦,”九哥含笑走上前一步,“小娘娘这两年眼睛干涩,寻常不动针线,倒生疏了些,为你裁制寒衣赶得急,手上还扎了好几个针眼儿哪。”

她听了这话,眼圈儿就红了,声音也有些沙哑,“九哥千万替我转告小娘娘,一定要保重身体,努力加餐饭,我去了兴元府,不能时时写信回来……”

九哥的眼圈儿也红了,“这样的年纪,爹爹舍得送你去,小娘娘却不舍得,衣衫是小事,你身边务必带上几个得意的人,照顾饮食起居才是。”

有泪水从少女雪白的面颊流下。

她哽咽着行了一礼,“山高路远,她们岂无父母高堂?我为爹爹祈福,自是甘心情愿,她们又何辜呢?”

“只有这一件事,呦呦千万不许推脱了去,否则莫说小娘娘,便是九哥也要日夜记挂你!”

九哥说,寻几个不得志的奴婢,与帝姬同去兴元府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