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姬的封号是已经准备好了的,玉京微妙护法仙童,听着有点不正经,但考虑到官家的道号是玉清教主微妙道君,那也是很微妙的。当然最重要的是,官家好不容易提起了帝姬,那王相公就终于找到了机会。

“仙童所言者……不怕真人笑话,臣早年一心经学,是不怎么熟悉道家神仙事的。”

“你们这些相公,本就是要你们治理朝政的,”官家半躺在椅子上,正欣赏自己画的好一副工笔图,没走心,也跟着笑眯眯地说了一句,“要你们一个个也修道,你们岂有那个仙缘?”

“只是……臣家中近日出了一件怪事,”王黼小心道,“臣的堂柱上,竟然生出了玉芝!”

官家从椅子上坐起来了,微微弯着的眼睛也睁圆了,直直地看着他:

“王黼,你说什么?”

王相公扑通一声趴在了地上,将腰腹紧紧地贴在地上,那屁股就撅得很不成个体统,“臣原不欲张扬,此事鲜为人知,只是仙童这个梦!臣不敢欺瞒真人!”

官家沉默了许久,突然起身走到他面前,一把将他扶起。

那双手呀,紧紧地握着他的手!握得王相公的小心脏,扑通扑通!

“今日,”官家说道,“今日便去卿家一观!”

皇帝出宫通常是场面很隆重的,要鼓吹,要斧钺,要甲士开道,还要驾金根车,驭六马。

不过后世的人都知道,宋徽宗出宫不需要这许多场面,不管是他主动出宫还是被动出宫,不管他是去见心上人还是去何谈,反正他真是个出宫老手。

一行人轻骑简装,就这么从艮岳出来,一路奔着王相公那气派的府邸而去时,东宫忽然迎来了一位很了不得的客人。

就连太子听说了都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匆匆忙忙赶来准备接旨。

但这位面白无须的大宦官一见到太子,立刻就激动地跪下了!

要说探查人心,恭维拍马,他梁师成还真是王黼的师父!一番天花乱坠,管教太子不失他封侯之位!

殿下哇!官家出宫啦!可了不得啦!他探听到了郓王一派的大阴谋!必须要来东宫报个信哇!太子啊!他一个作奴婢的,忠于官家是真,忠于太子也是真哇!官家千秋万岁,踏道登仙之后,除了太子,还有谁能扛起大宋的一片天!

小黄鸭在水盆里漂呀漂,一会儿漂到荷叶下,一会儿又吓得鱼儿一甩尾。

帝姬得了这个新玩具,趴在盆边爱不释手,时不时用指尖推它一把,那黄蜡上了色,点出的黑眼睛就乌油油地看着她。

【你如何冒了这样大的风险,非要帮太子这一把呢?】

【我岂是帮他呢?】她小心地摸摸小黄鸭的头,【我这是帮我自己。】

干掉一个王黼,这不算什么,打得梁师成一个措手不及,让郓王一系灰头土脸,都不算什么。

她是一定要出宫的,但出宫不能只带上一群宫女,她们心眼是有的,因此想收买可以,但一来不牢靠,二来不能解她燃眉之急。

她必须展露出一些与众不同的价值,一些让别人可以考虑将家中最不成器的那个庶子送过来,跟着她一起出宫修道的价值。

至于展露头角的路上到底是干翻一个王相公,还是连着那一群漂亮朋友一起折腾……

谁在乎啊!靖康耻一来他们不是都一锅烩了吗!多活两年少活两年不都一回事吗!

“真人!真人请看!”王相公走到堂柱前,指着那株小小的菌类,激动大喊,“玉芝生于堂柱,臣不敢欺瞒真人!”

第十一章

有穿铠甲的武官跑动,命令侍卫守在门的外侧,有内侍将门死死关住,守在门的内侧。

宫女们是早就不见了踪影的。

屏风黑压压的,半面乌云似的山,半面描金的亭台,将屏风后遮掩得严严实实。

于是偌大的东宫像是只剩下太子和梁师成两个人。

梁师成开了口,想要抱住太子大腿,太子却很犹豫,“呦呦不过是做了一个梦……”

“她这梦却要人命呀!”梁师成迅速地接了一句,并且在看到太子眉头紧皱后,又再接再厉地问,“殿下以为奴婢危言耸听么?”

怎么不算危言耸听呢?太子想了又想,也想不明白这梦和他有什么关系,再说梁师成与王黼那样亲近,平日都是待郓王比待他更亲热的,那谁知道这个阉人心里想些什么呢?

“殿下与郓王这些年争斗……”

太子忽然眼睛瞪圆,从椅子里站起身,“慎言!孤与三弟兄友弟恭,何来争斗!”

梁师成狠狠地往地上叩了一个头,“殿下!奴婢是已经将身家性命交在殿下身上,若奴婢语出无状,殿下拿了奴婢往官家面前就是!奴婢死而无怨的!”

那张平素笑吟吟的脸浮着一层决然的死白,那双眼睛里也满盛着黑云般的气势,太子一瞬间被吓住了,只讷讷了两声后,又坐回了椅子里,那声音也软了下去。

“卿有苦衷,但说便是。”

这事儿成了,梁师成心想,他原以为太子会更警惕些,也更强硬,有决断些,却没想到太子是个好的,或者说太子自以为是个好的。

他有善念,也有抱负,但作为人君,他是缺了一些决定性的东西的,那他就注定会被周围的人影响,最终软弱地落于他们掌中。

但这有什么不好?对于一个权倾朝野的宦官来说,他最喜欢的就是这样的皇帝呀!

梁师成跑过来,实在不是因为这事儿对太子来说有什么要紧,而是他自己紧急规避风险罢了这是一种直觉,也是一种模糊的逻辑推断。太子和郓王一直是斗而不破的,就像高太尉擅长的蹴鞠一般,你今日贬了我一个宇文赞读,明日我也能参你的王黼一本,这有什么了不起呢?

官家春秋正盛,高台观战,决战总在很久以后,

但现在朝真帝姬那个黑云压顶的梦却加速了决赛进程!王黼是要干大事的,可就连王黼也没想明白朝真帝姬的梦从何来!如果是陛下指使呢?如果这不是陛下指使,但陛下认为是某些人指使,要用北方两次燕京之战的失利扎筏子,向陛下发难呢?!

官家现在去了王黼家,是不是准备下场了呢?

最可怕的是官家下场也必不会先对两个亲儿子下手!老赵家的人,总比别人多一条命在身上!

那谁死呢?

王黼是可以死的,可他梁师成凭什么不能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