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正题。
曹二十五郎说,“你切不可再提及一句宇文赞读。”
“不然呢?”她问。
“你就要被牵扯进极大的案子里。”他说。
他说完这句话,觉得似乎又太重了些,呦呦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这个年纪,她懂得什么,又经过什么风浪?那必定是吓得脸色煞白,话也说不完全,只能两只眼睛噙着眼泪,惊慌失措。
他是很后悔的,话一出口,就想好了怎么温言劝她几句,又想到要是自己劝不好,还可以请韦娘子出面,唉,唉,还是自己不太斟酌言辞的过错。
虽然话是那一瞬间出口的,但就在那一瞬间他已经想了很多,他甚至也想到怎么样准备些精巧有趣的玩意儿,悄悄求人带进宫,算是给她赔的礼……
“哦。”她应了一声。
曹二十五郎呆滞地看着这个梳着光溜溜发髻的青衣女童,看她乌黑的眼珠滴溜溜转。
“你不怕么?”他下意识地问。
“不怕,”她说,“就跟买股似的。”
曹二十五郎眼睛很缓慢地眨了眨,“‘买股’何解?”
她不答,只用那一双清凌凌的眼睛望着他,于是这个少年一下子意识到,她手里是有些什么东西的。
“你可是知道些什么?”他问完,又急促地追加了一句,“你若是知道些什么,更要加倍小心,帝姬,帝姬,你可知当真牵扯进来,会有何后果?!”
她摇摇头,“你说。”
“若官家当真气急,”他道,“他是会将你发配出京的!”
宇文时中被贬已成定局,虽然他只是被停了课,但宫中也不只有郓王的耳目。
或者也有一种可能,就是那些替郓王干活的人,同时也在替太子干活,两面讨好,谁都不得罪。
就在官家深情抚摸槃固侯的这天夜里,宇文家的府邸里灯火通明,好一群文官也开始了他们的反击。
直接打郓王吗?有点难度,不说官家疼他,认为诸子之中他最类己,就说郓王本身是个能在科举中一路过关斩将拿到状元的奇才,他也不可能是个揣着把柄满大街走的人。
所以就像李彦冷不丁打了太子器重的宇文时中,东宫要反击,也得选个郓王器重的目标。
他们议论了一阵子,再看看郓王身边那几条叫得最响的狗,并非每个人都无懈可击,比如说李彦,他在外面捞钱捞得丧心病狂,无数百姓因为他的圈地运动而被搞到家破人亡,真如柳宗元所写的那样,号呼转徙,饥渴顿踣,而后在颠沛流离的路上死者相藉。
于是有人说,咱们搞李彦吧?
蹲在家里的宇文时中就摇头说,写这么一份奏折给官家是没用的。
官家不看,官家不信,官家觉得李彦一个小小的宦官能替他抓大大的钱,帮他安心修仙,这功劳太顶了。
至于民不聊生,至于农民起义,不是有童贯去镇压了吗?不是镇压成功了吗?
必须找到官家会忌讳的事他们议论了一阵后,达成初步共识。
但这几个宦官,还有那几位相公,坏但不蠢,他们那不走正路的脑子都用在官家身上,哪还会犯官家忌讳呢?
宇文时中会犯忌讳是因为他压根就不想讨好官家啊!
于是话题陷入死局,直到过了一会儿,忽然有人开口:
“我听说……那位朝真帝姬,是位极早慧的帝姬,她似是知道些宫闱之事。”
“但问题是,如果我被发配出京,”朝真帝姬认真地问曹二十五郎,“我会去哪?”
第八章
北宋开国以来,公主的地位都不怎么高。
这似乎是与太祖皇帝的处置有关,当他用阴谋和手段从孤儿寡母手中夺取了天下,而非堂堂正正以布衣提三尺剑开国,他就必须支付这些阴谋和手段的代价。
太祖皇帝是个很有手腕,懂得恩威并施的人,他用“威”迫使那些追随周世宗的人向他低头,但也有“恩”安抚并收买他们。
不独那些有名望和力量的大臣,还有为他披上黄袍的老兄弟,他都需要从口袋里掏出一些东西来换取他们的支持拥戴。
他掏出来不少东西,比如爵位,比如土地,比如土地上的农民,当然他们还要世代约为婚姻,于是他又掏出了公主。
可这有什么错呢?士大夫们甚至连质疑也不会发出一声,他们真心实意地觉得,那些锦衣玉食的公主原本就只有这么点儿用途。
因而在讨论“如何干死政敌”这种高端大气上档次,堪称十年寒窗最大目标之一的大事时,突然将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公主拉进来,这就拉低了档次。
像是一群五彩斑斓的野雉里,突然钻进一只羽毛暗淡的隼。
有人立刻对这个提议表达了质疑:“问计于稚童,岂不可笑?”
“诸位皆是饱学之士,彼不过一总角女童,这岂是可笑,简直是荒唐!”
“可赞读这事,听说便是由她而起……”
“若她为郓王所用,反诬季蒙呢?”
“官家圣明,岂会相信稚童之语!”
“她是道士们公断的仙童!官家这几日已着手为她加封号了!”
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密谋集会突然就陷入了一片轻微的嗡嗡声。
官家当然是不圣明的,他这几十年来干的各路荒唐事是真正的罄竹难书,据说宫中还留了一条通往李家的“潜道”呢!那反过来说要是李家有点什么想法,是不是还能偷偷摸摸带队复刻一把仁宗惊魂夜啊?!
有人轻咳了一声,将这群文官们从无边无际的牢骚中拯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