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判如此爱惜家中的藏画,不叫咱们看一看么?”
“我来此赴任,行囊里只有换洗衣物,纸笔文书,”宗泽笑道,“余者什么也不曾带。”
有人就再接再厉地调侃一句:
“通判如此说,家中必藏了几幅名画,不舍得带出来呀!”
这话有点过分,毕竟这位老通判穷苦出身,一辈子不得志,天上飞下来一幅名画吗?
虽说语气还带三分调侃,但已是明白地嘲他穷了。
没办法,群体活动里总该有一个话题人物,让大家调侃几句,活动才有滋有味,大家也没有坏心是不是?
尤其这老头儿戳上去还是软绵绵的。
“令诸公见笑,我自幼家贫,又无此天赋,家中素来是不藏画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一点也不恼,态度也很真诚,整个人笑呵呵的,像是没有半分火气。
这就让拿他打趣的几个狭促同僚有点不满意,想再调侃几句,但又有点不放心地望了上首处的宇文时中一眼。
宇文时中的态度有点奇怪。
这位组织者坐在上面飘飘忽忽的,像是根本没注意到下面发生了什么事,他的目光在这附近来回扫,像是想扫出个什么人。
大领导在找人!
有机灵人立刻就精神抖擞起来,目光也跟着四处扫来扫去,可大领导想看到什么人呢?
是哪一位也来此游玩的年轻学子吗?
是哪一位家中有关系直达汴京的同事吗?
还是哪一位刚刚路过这里,踏歌而行的美貌女郎?
他们的目光也跟着大领导扫来扫去,甚至连刚刚的凡尔赛和轻度的职场霸凌都丢在了脑后。
于是宗泽也被他们丢到了脑后,没人再把目光放在这位老人身上了。
老通判轻轻地呼了一口气,坐得很直的身体也悄悄放松下来,整个人很惬意地发起呆来。
“宗翁。”有人在他身后,轻轻地推了推他。
宗泽就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
没待他回头,一卷画被身后之人推过来,“宗翁的画,我取来啦!”
他的画?
他家里其实是有两幅画的,街上看到画师卖画,画得还行,老头儿随手就买了,一幅画不要几百文钱,挂在墙上当装饰,也很好看。
但宗泽又不是个不通人情世故的,三百文的画你拿出来跟谁展示呢?
他皱起眉,转过身,不知道这到底又是谁家的僮仆跑来捣蛋,还是他家的小僮仆真就把三百文的画带了出来
身后的人将手中画卷展开一截,小心给他看。
那绚烂富丽,一笔一划都精细无比,栩栩如生的一只鸟儿就跳出了画卷,扑进了他的眼里!
“啊呀,”老通判惊叹了一声,下意识就说,“你必是走错了,这岂是我能买得的画?”
小僮仆自画后露出一张脸,小心道,“不要紧,这画别人也买不到的。”
看了那张脸,再看看这一身灰扑扑的仆役打扮,宗泽整个人瞳孔就放大了,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有人正看到了这一幕。
还是那个狭促鬼。
“啊呀!宗翁果然是藏了画吗?”他声音很欢快地叫起来,“快请让诸位同赏如何?”
第六十六章
那一声并不算高, 毕竟就算个别人性情再狭促,再爱取笑人,到底大家也是无冤无仇的同事, 又是正经的知识分子,不会搞校园霸凌那一套。
但中心思想依旧是“找一个人来取笑,活跃气氛”, 因此宇文时中直觉就往那人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了。
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僮,扎着个灰头巾,穿着个浅绿的细布圆领衫, 衣衫下摆像所有需要干活的杂役一样掖进腰带里,正站在宗泽身后,将手里的画卷小心展开给老人看。
几乎所有的杂役都是这么个打扮, 因此非常不起眼。
但这个小僮有着不同寻常的敏锐,宇文时中的目光刚过去,还没有打量完, 他就将目光投过来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两个人的眼神就对上了。
小僮忽然冲他一笑,将身子往后藏了藏, 正好躲在了宗泽的身后。
宇文时中就没笑出来。
不知道该怎么说。
但脑袋“嗡”了一下。
还是很希望假装没看到。
如果说看到了,他也希望能没认出来。
过了这几秒钟,宇文时中终于就镇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