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姬就转过头,面容平静地继续向着后殿走去。
有女道不明所以,还想追上前,但已经有机灵的人拉住了她。
帝姬宽恕了李惟一。
帝姬从来没有宽恕李惟一。
背叛她的人,主动成为她路上绊脚石的人,一定要受到最残忍的惩罚,才能震慑那些宵小之辈。
但惩罚不能是由她做出的她亲自挥刀,砍得李惟一浑身是血,多难看?众所周知,她是清净圣洁,宽仁慈爱的帝姬,她的双手雪一样洁净,区区一个李惟一,也配弄脏她的手吗?
几日之后,兴元府就选了一位新道官人选上来。
二十余岁的道士,据说他少年时曾见过神仙,教授他许多神霄派的经书,因此声名鹊起,在兴元府里是号了不得的人物,因此也很受李惟一嫉恨,被打压斥责了许多次,两个人算是结了大仇。现在几座道观一起推举了这号人物出来,意思就很明白了:
帝姬是天上的人物,不染凡尘,受了你这贼子小人的冷箭也不在乎,可咱们看在眼里,却容不得你!
咱们得替帝姬出气!
名字报到灵应宫,帝姬眨了眨天真纯洁的大眼睛,“他很好吗?”
女道微笑着躬身行礼,“他很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帝姬绽开了一个微笑,“那就好。”
李惟一的命运已经确定了,下一个要解决的就是新来的这位指使了。
她有春风细雨般的手段,但也不介意在他不听话的时候,用一点手腕确保她能得到她想要的结果。
指使到南郑城那天就很特别。
他们不清楚名字,因为朝廷一共派了两回,第一回的确是个不得志的小文官,在入蜀的路上就病倒了,死活是来不得了,于是朝廷临时又派了个替补过来,导致文书有点乱,不知道这人叫什么名字。
他们不清楚名字,不能在半路截下,就无从得知他到达南郑城确切的时间,就无法搞一些花里胡哨的场面去迎接他。
到底尽忠是个机灵的,给几个城门官一点小钱,让他们盯着点,有情况赶紧报过来。
但尽忠再机灵,他到底和赵鹿鸣也不能共用脑子,所以在他终于得知指使的确切姓名后,他还是按部就班地先派人将他接到为他置办的新房子里,然后才报给帝姬。
帝姬听完就懵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赵鹿鸣永远忘不了那个春日的下午,那个六十多岁的,被她恶意猜测很没人缘很不得志的新任指使站在她大手笔贿赂的府邸前,皱着眉看她的表情。
新上任的灵应军指挥使说,“臣宗泽,初至兴元府,未见一兵一卒,不知有何功业,能受此宅?”
第六十三章
“臣不能受此宅。”宗泽说。
有点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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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泽看起来不是那种很能保证旅途质量的人就比如说尽忠, 他就能保证经历了月余的旅程,回到南郑城时,衣服整洁崭新, 精神饱满,面色红润。
至于途中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才能保证他有此状态,小内侍不在乎。
宗泽老爷爷就不太行, 一看他就知道他在旅途上的花用是不及尽忠零头的。
他已经六十余岁,一身半旧的细布澜衫像是穿了几日,袍角处沾染着灰尘和污渍, 头巾也已经褪了颜色,已经基本纯白的胡须因为旅途匆忙来不及修整,显得有点乱。
于是看着就不像汴京标准款的士大夫那样白皙清隽, 更不贵气,浑然像一个街边经常见到的小老头儿。
但他的眼睛并不浑浊,那双眼睛明亮而清澈, 带着历经世事的温和,但也有一些不愿退让的固执。
“帝姬极敬重宗翁, 又感念宗翁不辞辛苦,一片公忠体国之心,”尽忠说道,“因此提早备下此宅,宗翁何必推脱?”
小老头儿就准备摇头, 尽忠赶紧加一句,“况且宗翁非孤身前来, 岂不照拂些妇孺呢?”
宗泽不是自己来的, 他肯定还得带上几个仆人,除了仆人, 他的发妻数年前已经去了,因此儿子不能让老头儿自己孤零零地跑到偏远西南山区去工作,也得跟着过来。
儿子过来了,儿媳带着娃子们也过来了,两个娃子一大一小,大的勉强能抱住亲妈腿,小的还被抱着吃手手。一串儿的家眷跟着在路上跑就很炼狱模式,现在一个个出来给帝姬见礼,都是灰头土脸的模样。
但是胡须皆白的宗泽看看他们,还是客气又坚定地婉拒了。
“臣已听闻军中尚未完备,官宅既未就,臣遣一仆去寻客舍就是。”
官员们异地办公是有这个问题的,多数官员在哪办公就在哪住,一所住宅前面是办公区,后面给家眷们住。当然也有特例,比如说京城的官员,机关不提供住处,官员只能自己解决住房问题,但房价又太高,于是悲催地或租或买一套城边的房子,每天早上天不亮就往单位狂奔。
但灵应军的固定军营还没完全建好,士兵们还是道童模式,分散在各个道观,她确实也没想过给统制带去灵应宫住,于是这问题就出现了。
关键时刻,还是再瞪尽忠一眼。
小内侍额头上的汗就落下来了,赶紧说道,“这宅邸原也是准备作了军库,收纳兴元府各县送来粮草辎重的,宗翁既要去客舍,不如就在此暂住几日,待军中完备,再搬去不迟?”
南郑城里的灯火渐渐亮了起来。
有仆妇端着托盘,缓步行走在廊下,小娃子嗅到了气味,就立刻躁动起来。
“肉!”他大叫一声,指着香味飘过来的方向,立刻就被母亲打了手。
但下一刻,就连母亲的肚子也开始叽里咕噜响了起来。
仆妇端上来了饭食,有两道清炒蔬菜,一碟鱼干,一锅炖羊肉,以及一罐洁白柔软的米饭。
简单朴素,甚至对于统制的身份而言有些寒酸,但热气腾腾,香气四溢,仍然足以吸引他们全部的目光。
老人捻着胡须,盯着这桌菜看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