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肉体如此脆弱，但当他们伸手操控这样奇迹般的钢铁巨兽，自然的神力就眷顾在了他们身上。当你开车能跑赢猎豹，飞机能甩开游隼，潜艇深入得比最深的海绵和贝类还深……难道人类不会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全能的物种？

“哧嘶嘶嘶嘶嘶”

“嗡嗡嗡滋”

虫群如同蝗虫扑向水稻田那样盖上了舰队。

无数火光从底下炸开。

两只高阶虫族像切开面包那样撕开飞船的外壳，把金属皮掀飞，事实上他们都体型几乎有小型飞船这么大。他们把镰刀探入挖出的空洞像死神一样收割人头，把血和碎肉抛向宇宙深处。

哧哧、哧哧。

燃烧和永昼能听见、所有虫族都能听见它，来自被他们愤怒地守护着的巢穴底下母亲的声音。母亲联通了他们，在无垠的精神网络中咀嚼他的细细密密的牙齿。

【……向前冲。】

【杀、杀死他们。】

【嘶】

燃烧和永昼发出无声的尖啸。所有虫兵都发出无声的尖啸。他们更加猛烈地扑咬厮杀，也换来了人类军队更加凶狠决绝的反抗和屠戮。

宁静的宇宙成为了血腥的沙场。

双子还是窝在涅兰加肚子上的幼虫时，年轻的虫母还是一位青涩的母亲。他甜蜜忧郁的眼睛流露出不安和企盼，将挤出的乳汁作为对他们成长的最神圣的奖品。他抚摸着他们稚嫩冰凉的外甲，心不在焉地回忆模糊印象中的故事。

虫族是野兽，但他们是有文明的。族群中最顶尖的那一撮成员无疑有类似人类的智能。讲故事就是智慧开化的发端。虫母给他们生下的虫母叙说似真似假的往事，故事就随着血脉向时间下游流淌。

“每一颗星球都是一个虫卵。”涅兰加这么说，“伟大的暗红之母翘起尾部，产下所有的星卵。有一天他们会孵化，然后无尽的虫族吞食宇宙。”

涅兰加的孩子们都一度相信过这个故事，燃烧和永昼曾满怀敬意和敌意地瞪视从舷窗外飘过的每一个星球。因为它们太大、太大了，里面孵出来的虫族也会比他们大上太多，然后轻而易举地从他们翅膀后面夺取他们的母亲，使他怀孕。

不过很快他们就不相信这个故事了。他们带领工虫深入资源星球，为了获取所有虫巢需要的东西他们能从大气层一路挖掘到地心。被吃空的星球在他们离开后塌陷，变成沉默、漆黑、没有未来的死星。从中他们获得了杀死假想敌的快感。

燃烧闪动翅膀，扑到一座巨大的星舰上。他前足如刀，灵巧地割开伤痕累累的外壳，像掠夺星球那样向下挖掘。当他挖出一个黑洞洞的炮口时，一瞬间竟没有反应过来。

【！！！】

他收到了急促的示警。燃烧立刻向旁退却，和永昼撞在一起。炮口亮起不详的蓝光

“……！”

又是声波。

对人类影响较小、却一些虫族却致命的声波通过舰体传导，震到了双子体内。冲昏头脑的剧痛猛然袭来，几乎让他们产生外骨骼崩裂的错觉。他们被星舰弹开，有这么几秒陷入了休克般的僵直。片刻后他们缓过来，燃烧慢慢摆动触角：

【我以为你想要我死。】

永昼的复眼凝视着他。

【我们有同一个母亲，我们是兄弟。】他也慢慢地示意，【涅兰加要求族和睦共处。我不会违背他的命令。】

燃烧沉默了一会儿。

【那个时候我没有杀死你。】他也凝视着永昼，【之后我就没有想杀死你了。】

他们再次投入战场。人类简直下了血本，源源不断的军队持续加入交火，一时不知道到底哪边才是以数量取胜的虫族。涅兰加的族群到底还太小了，发育才十几年的虫巢，终归没有比上膨胀了几百年的人类帝国。

双子奋战到最后一刻。在他们生命的终点，他们听见的是涅兰加海浪般的呼吸。

“pu……fu……”

“pu……fu……”

他们从出生听到死亡的声音。

这时，一艘格格不入的小飞船靠近了战场。

第34章 | 哀音

[来见我。我有暗红深空的坐标。]

迷瘴咬着手腕，牙齿嵌进皮肤，往自己的静脉里注射迷幻剂。吸入的方式已经无法满足他了，而他依然在追求那种飘飘忽忽的迷醉感。

就好像涅兰加抱住了他，告诉他他会是自己唯一的孩子。

涅兰加，你为什么要生这么多孩子呢？注射器啪地摔碎在地上，迷瘴的手垂下来，心中生出这怨毒又悖逆的想法。要是你只生我一个，我们好好地在哪里生活……不就不会有这种事情了吗？

他用力闭了闭眼睛，粉色和绿色的光斑在他的视野中拖着长长的尾巴漂流。

【过来，蝎。】

几分钟后，蝎冲了进来。他浑身是血，平日里显得木讷的面孔此时看起来阴郁且残暴。他站定在迷瘴面前，抹了抹脸，低低地说：“迷瘴。这个星球上的人类已经死光了。”

迷瘴没意识到他在说什么，可能已经忘了自己还下发过这样一道指令。他的目光聚焦在半空中虚无的一点，蝎不由得也朝这个方向望去。迷瘴忽然浑身哆嗦了一下，飘忽的视线移动着落在蝎身上。

“我需要你接管指挥。”迷瘴说，“我有事要做。你在学校学过这些，不是吗？”

“是的。”蝎说。他迟疑片刻，没有问迷瘴要去干什么，尽管他很疑惑在这种时候有什么事非要迷瘴亲自去解决。他也没有目送迷瘴离开，立刻开始观察战局。

迷瘴从车库里开出一艘小型飞船，离开了这颗星球。他站在舷窗旁，俯视这蓝绿相间的丰饶之地，恍惚间看到无边的黑影正在侵蚀它。它如此美丽，曾孕育过无数形形色色的生命，但也只是虫族路过的旅居之所，和许多其他星球并无不同。

“呲拉”

控制台闪了闪，显示有外部通讯请求接入。迷瘴没有理它，三秒后，屏幕先亮起红光，警报戛然而止。一张男人的脸出现在上面。

“我要见你一面。”男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