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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正文:
叶赫真没办法在京中滞留太久,呆了两日便动身离开了。临别的时候他肝肠寸断,恨不得将自己片一半下来留在云京。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薄辞雪微鼓的小腹,请他给自己两个月的时间,一定将草原的事情处理好,然后第一时间回云京。
薄辞雪将冰凉的指骨贴在叶赫真肿烫的眼睛上,好心提醒:“它也可能不是你的。”
“只要你好好的,对我来说都一样。”
他最后抱了抱薄辞雪,又一个人骑着马消失在了驿道上。他来得仓促,走得也仓促,是从一万件事里挤出一点时间来了趟云京。离京以后,大约实在是思念心切,他开始学着用中原的语言写些古体的情诗,绑在海东青的腿上,一封一封从索兰多布寄过来。
时日推移,进入七月。薄辞雪的小腹变得越来越鼓,沉甸甸的。他孕期反应不是很明显,不吐也不难受,让人一度忧心它会不知不觉地消失。御医替他诊断后告诉他脉象平稳,十分健康,不必担心。它似乎也知道体谅母亲的辛苦,不肯由着性子折腾。
随着身体渐沉,他出门的次数少了很多,经常坐着坐着便伏在了散乱的棋盘上,像只贪睡的长毛猫。裴言命人留意着弭蝉居,等他睡着后就悄悄过来,给他按按肩膀和四肢,或在他雪白柔软的小腹上涂上柔润的脂膏。
只有薄辞雪睡着时他才敢放心大胆地呆在对方身边,不必担心对方是否心存厌恶。
那日薄辞雪说得其实不错,他这段时间压力的确不小,拙梦禁令产生的影响比他想象得要大很多。很多人出现了戒断反应,这些人里还有相当一部分是达官权贵,牵涉甚广。而拙梦正规的售卖途径一经取缔后,大大小小的灰色渠道便如蟑螂般泛滥开来,很难彻底清理干净。
冯子尧也很快给他带来了相关的调查结果。药监司的几个重要官员被查出私收了一笔相当可观的钱财,在检查文书上刻意弱化了拙梦的负面影响,现在已经交由廷尉审理了。而出乎裴言的意料,拙梦并非从境内兴起,而是从极南地区流进来的。
但众所周知,极南是蛮荒之地,瘴气横行,是实打实的无人区,只有星兽出没。
星兽并非寻常兽类,同样拥有星力,甚至有些地方流传着高阶星兽能够化而为人的传说。但传说终究是传说,从没有哪个活人亲眼见到星兽化人过。
裴言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星兽从年初开始便有不宁之兆,南部好几个藩国都遭了兽灾,但拙梦明显是一种相当复杂、制作困难的香料,连仿品的工艺流程都有近百道之多,能与低智的星兽有什么联系呢?
他看着阶下密密麻麻的百官,感觉胸口忽然传来一阵莫名的烦躁。今天天气不好,云层压抑,如长蛇般横亘在天空之上,整整一早上都没有散去。
裴言拧拧眉心,正要结束朝会,突然之间,地动山摇。
整个世界剧烈地摇晃起来,铺着石砖的大地裂开数道口子,暴露出地下黄黑色的岩石。文武百官霎时被晃得站都站不稳,惊慌失措地匍匐在地,四处寻找避难的地点。大殿屋顶上的琉璃瓦稀里哗啦地掉下来,连粗壮的支柱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地震了!地震了!”
整个云京在顷刻之间近乎化为了废墟,五座城门被毁,房屋倒塌无数。流淌了千百年的护城河被坍塌了小半的北山拦腰斩断,当即倒流,泛涨入城。强烈的地壳变动引来了大风,飞沙漫天,昏晓难辨,糊得人睁不开眼。
前段时间由于上朝的官员太多,裴言便将朝会的地点改到了殿外,百官竟因此躲过一劫。他勉强站稳,尽量冷静下来,抓来几个官员:“去核实灾情,尽快救人,擅离职守者严惩!还有吩咐仓库拨出银米,去各地赈灾……快去!传给底下的人,不得延误!”
他的心跳极乱,在胸腔中砰砰乱砸。然而官员的脸色比他更差,一身灰土,嘴唇青灰,喃喃:“我,我老婆……还在家里等我,我还没……”
“谁不是呢。”另一个官员拍了拍那个官员的肩,往开裂的地面上一跪,重重抱拳:“微臣这就去办!”
在最初的震动过后,一波一波的余震接二连三地侵袭着地面。许多道路被房屋和树木堵塞,空气中弥漫着呛鼻的尘土气息,还夹杂着隐隐的血腥味。抗震的官兵迅速出动,清理道路、抢修设施,在倒塌的废墟下寻找着被掩埋的生命。
宫中房屋坚固,大多幸免于难,只有少数没有住人的居所因为年久失修而坍塌。裴言匆匆交代完一圈官员便往弭蝉居狂奔而去,只是刚到昙花园附近,身上便被冷汗湿透。
附近值守的侍卫拦住他,朝他重重磕了个头:“弭蝉居在北山脚下,地震的时候砸下来很多大石头,现在被、被埋了……”
裴言膝盖一软,踉跄了一步,近乎栽倒在地。周围的一切都在旋转,似乎又有一波余震到来。而他提不起任何力气躲避,只想跪在这里,一并埋在群山之下。
而就在这时,一只手稳当地扶住了他。裴言呆愣地转了转眼珠,却发现那不是一只人类的手。
它有着白色的外壳和金属的指关节,灵活得仿佛具有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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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的世界不知何时黑了下来,数息后重新亮起。裴言愕然发现,他置身于一个陌生的房间之中,面前摆了一张圆桌,上面放置着一本厚厚的书,房间正前方还有一张看不出什么质地的幕布,像是一张立地式的玻璃屏风。
“很高兴见到你,《战四野》世界的男主。”怪物滑动到圆桌边,光屏上弹出一个绿色的笑脸,用一种古怪的腔调说:“介绍一下,我是‘异端审判局’的一名员工,编号为EN196337,你也可以称呼我为系统。”
“我们希望与你做一个交易。”它说道。话音方落,“幕布”骤然亮了起来,裴言瞳孔骤缩,下意识地惊呼一声:“阿雪?”
一个身穿明黄色长袍的乌发美人出现在“幕布”上,头戴金质镂空发冠,抱着一只面容慈美的琉璃神像,笑意盈盈。他似乎看见了裴言,笑着朝他眨了眨眼,随即无影无踪。
“只要你帮我们一个小忙,你就可以回到八年之前,与屏幕上这个人从头来过。”系统微笑道:“放心,对于你来说很容易,绝对可以轻松达成。”
裴言从震惊中抽离出来。眼前的这一切都超出了他的想象。他甚至怀疑他是由于哀毁过度导致神志不清、出现幻觉了:“你在说什么?《战四野》又是什么东西?我为什么会被你拉到这里?”
“《战四野》是一部小说,主线是您在家族被灭后的复仇过程。由于近年复仇流热度下降,上级管理部门决定以本世界为母本推出第二部作品,关联一下当前的热点问题,探讨当人与动物的权力发生错位时将会发生什么。但是由于前任宿主在任务完成后出现了0.03%的剧情偏离度,我们不得不寻求下一位宿主,也就是您的帮助。
“您也许听说过,在一个动态系统中,初始条件的微小变化可能带动整个系统长期且巨大的链式反应(摘自蝴蝶效应)。我们的计算发现,这0.03%的偏离度将会在第二部作品成转化为97.12%的巨大差异,使得我们的工作难以进行。
“具体而言是这样的。在金昙花王朝被您推翻之后,人类社会本该将经历一段长达五年的动荡状态,星兽军队便可趁虚而入,与人类二分天下。但是由于前任宿主要求手下的将领主动向您投诚,这段动荡时期便被大大缩短,所以……”
“等等,”裴言打断了他,瞳孔紧缩:“你说……前任宿主?”
“哦,抱歉。忘记告知您,屏幕上刚刚出现的那位便是前任宿主,也是本世界的原定反派。”系统客气地说道:“这位宿主的整体配合度不是很高,为此我们不得不采取了一些强制措施。不过从结果上而言是幸运的,否则本世界在前段时间便会被我们销毁处理,也不会有第二部诞生了。”
它说得波澜不惊,仿佛在谈论一件再轻易也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而裴言却像沉入腊月的深井里,牙关微不可察地打起了颤。
怪不得……怪不得薄辞雪当初会故意放走他,怪不得他当初没对裴家痛下杀手,怪不得这些年来对方有时疼得睡不着觉,被面都被抠烂了,就是为着这所谓的“强制措施”吗?
他简直不敢想,这些年薄辞雪独自一人承受了多少孤独与痛苦。自己对真相一无所知,还做了那么多……恶心透顶的事情。
裴言死死咬住牙,眼底浮出一阵冷意:“若我不同意,你们也会将这个世界销毁处理吗?”
“自然不会。前任宿主执行完任务之后,本世界已被划分为低风险世界,我们不会出尔反尔的。”
“既然如此,那就放我回去。”
“先别急着拒绝。”系统的光屏上保持着完美的微笑:“任务完成后,你也可以选择回到大半年前。我们会把你传送到云京的城墙上,你可以与他好好沟通,让他不必继续完成上一个任务。作为附赠,我们也会将他的身体数据调回最佳状态,将五衰延缓至三百年后。”
光屏上的画面一切,转到裴言兵临云京的那日。年轻的皇帝立在青灰色的城墙上,落寞地注视着远方,等待着最终的落幕。
不得不说,这些怪物真的很懂人性的弱点。
“好好想想吧。”系统道。它伸出机械臂,摁了一个按钮,周围白色的墙壁逐渐变得透明,露出了外面的世界。上亿个微小的宇宙在墙外旋转,形成一个棒状结构的光带,宏伟而渺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