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欲道谢, 却听徐胜舟冷冷开口:“你家官人托我寻的?,如今全须全尾地交回,那三贯钱我就笑纳了。只是他催得紧,三天两头跑来?衙门烦我,当真以为我清闲无事?”
官人?李林竹?任白芷微怔, 自己早已?将此事忘得七七八八,他却一直挂怀。
正出?神?间,徐胜舟忽瞥一P/M/D/U/J/I/A眼?李紫芙,带几分嘲弄道:“女人家,一个这般晚才回家,一个索性不回,胆子倒是不小。”
李紫芙闻言,一改往日唯唯诺诺的?样子,开口反击道:“我堂嫂做的?是正经事,晚些回家又?如何?又?不是有?宵禁。况且,这是我家,你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多嘴!”
京@墨@筝@狸 徐胜舟冷哼一声,倒也不与她争辩,侧身让道,待她们迈步入门,这才转身离去。
进门不久,李紫芙便挽着任白芷的?手,拉她在抄手游廊尽头的?石凳上坐下。
“堂嫂,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帮忙。”李紫芙低声说道,语气?中透着几分小心翼翼。
“什么事?”任白芷正沉浸在字典失而复得的?喜悦中,声音里带着几分轻快。
“你能不能借我五十贯?”李紫芙试探着开口,小心观察着任白芷的?神?色。
“五十贯?”任白芷眉头微蹙,顿时认真起来?,“几日前,我才给了你十几贯,这才几日工夫,怎么又?需要这么大一笔?”
这不是无端的?疑心。
李紫芙虽在李家地位一般,何氏虽然不喜她,但衣食用度并不缺,平日里与小姐妹聚会玩乐,也不至于需要这许多银钱。
难道是……那邓小娘子一伙又?来?寻她麻烦了?
正欲细问?,李紫芙轻叹一口气?,缓缓道:“不是为我,是替我舅母借的?。她当铺生意?不好,这几个月全靠动用嫁妆维持,如今嫁妆也快用尽了。钱庄不肯借银,若再无起色,只能卖了当铺了。”
“卖了便卖了呗。”任白芷毫不在意?地说道,“上次她给我估价那么低,要不是我急着用钱,笃定能赎回来?,才不会去她那儿典当呢。”
“不不,堂嫂你误会了!”李紫芙忙解释道,“我舅母不是故意?给你低价,而是手头实?在紧。她之前给别人典当的?价格太高,现银不够,才会那样。”
“那就卖掉过期不赎的?当物换钱啊,这不正是当铺的?规矩么?”任白芷依旧不解。
“已?经卖了,可蒲记金银铺出?的?价太低。”李紫芙无奈道。
“那换一家卖,刘记也收货,要不要我帮你问?问??”任白芷随口说道。
李紫芙却摇头苦笑:“不成。许家当铺的?物件,若要卖,只能卖给蒲记。这是当年?我娘在时和蒲记签的?协议。”
“为何?”任白芷挑眉,顿生好奇。
“因为我爹有?抽成。”李紫芙声音低下去,“每单卖给蒲记,我爹能拿百分之五回扣。”
“为那区区百分之五的?回扣,就放弃了议价权?”任白芷惊呼,“你娘也太不会做生意?了!”
“我娘也是没办法。”李紫芙的?声音几近耳语,似不愿旁人听见,“她是妓女,若没有?我爹担保,压根盘不下这铺子。可若没了铺子,她连我舅舅都养不起。”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在外人面前提及亲娘的?出?身。她自幼羞于此事,最?不愿别人问?的?,便是你娘是何人。
直到她娘去世了,她被李镇华带回了李家,养于何氏名下。与何氏的?比较才愈发明白,“宁死当官爹,不死讨饭娘”这句话的?道理。
任白芷听罢微怔,随即惊呼:“你娘是妓女?”
李紫芙以为她也看不起自己娘,正垂眸难过,却听到任白芷接着说道:“这也太厉害了吧!”
那语气?中的?赞叹,竟是毫不掩饰的?由衷之意?。
李紫芙愣住了,还未开口,便听见任白芷滔滔不绝地赞叹起来?:“一个妓女,竟能盘下一家铺子,养活弟弟和女儿,还靠着这铺子给你舅舅娶了媳妇?这等本事,可不是寻常人能比的?!”
任白芷越说越激动,双眼?发亮:“女人本就难,你娘还是妓女出?身,简直就是难上加难。从毫无倚仗到撑起一片天,她不仅养活了家人,还有?了可以传给后?代的?小生意?,这份魄力、眼?光和胆识,连那些书里写的?豪杰都未必做得到!”
她的?话一出?口,直听得李紫芙脸颊微红,眼?中闪过几分羞赧,却又?夹杂着些许从未有?过的?骄傲。
从小到大,提起娘的?过往,迎来的无非是或明或暗的嘲讽。她早已?习惯旁人眼?中的?轻蔑和冷笑,习惯低头不语,默默承受。却从未想过,堂嫂竟会如此毫不掩饰地称赞,甚至连字里行间都充满敬佩。
李紫芙低下头,声音轻得像是自语:“我娘她……确实?很厉害。”
“可不是么!”任白芷接过话头,语气?里透着几分愤愤不平,“你娘这样的?能人,若换了个出?身,别的?不说,若在这世道托身成个男子,说不定早就成了一方?富贾!”
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李紫芙一时竟无言以对,只觉得心头涌上一股暖流。她默默地看着任白芷,眼?中尽是感?激之色,连刚才开口借钱的?局促和羞涩都淡了许多。
任白芷见她默然不语,忽而话锋一转,淡声道:“然而这五十贯,我却不能借与你。”
李紫芙闻言,神?色霎时一黯,俯首轻叹,正欲作?揖告退,却听得任白芷继续说道:“我一向不曾借银,只肯投资。待明日,我自去你舅母的铺子探一番。倘若铺子尚可挽回,这五十贯便算作?我的?一笔投银,你们尽管安心,无需偿还,盈亏由我独担。”
此言一出?,李紫芙眼?中方?泛起一丝希冀,重重点了点头,然而还未来?得及欢喜,便又?听得任白芷补道:“倘若这铺子实?在难以为继,那便索性卖了罢,另寻他路营生,总好过坐耗无为。”
此时,另一边院中,王氏方?才为儿子送了汤食,正携着素问?漫步庭院。远远瞧见自家儿媳与大房那丫头在角落低声交谈,模样甚是郑重,不由生起几分好奇。于是屏退随从,悄悄绕至墙角,竖耳偷听。
只听李紫芙低声说道:“我舅母寡居至今,手上只余些自家营生,如今却连生意?也难以为继。若再无旁人帮衬,只怕无人敢雇她。这铺子卖是能卖几个钱,可若另开新营生,却远远不足。”
“为何无人敢雇她?”任白芷语气?中带着几分疑惑。
李紫芙一愣,低声道:“寡妇,不吉利啊。”
“寡妇又?为何不吉利?”任白芷蹙眉追问?。
“克夫之相,自是晦气?。”李紫芙的?声音渐小,似是连自己也觉这理由荒唐,却又?不免随众附和。
任白芷听罢,冷笑一声,道:“这些蠢言,也只有?那等未曾读过半字的?人方?能信!汉武帝之母王娡,也是寡妇,为何无人言她晦气??世人尽言克夫不祥,怎无人言克妻克妾不祥?你父亲将你娘克至病亡,可曾有?人于背后?诟病?”
“我娘……不算妻妾。”李紫芙垂眸轻声答道,声音中隐含几分涩意?。
“就是这么个意?思。”任白芷摇头道,“况且,你娘做不了妻妾,又?非她所愿。同为女子,咱们别自己人为难自己人。”
此番话语,李紫芙头一次听闻,不由怔怔出?神?,似有?触动,竟忘了答话。
偷听的?王氏也愣了神?,一不小心,踩到了脚底的?树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