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笙月原以为这念头会在回村之后自然地消散,正如空结于时间花蕊上的夜露一滴,容纳着头脑发热的承诺,在东方既白的清晨蒸发。可要命的是,这回偏不这样越是逃避,越是追寻;越是迷蒙,越是清晰。
他要走。
他这回就真这么决定哪怕不是因为彻底的爱,也总因着几分对将来日子的、倥偬的期待。
和医生约定好了日子,他在那日子到来的前一周收拾好了行装,整日整夜的难眠,回想着来到这山里的许多情形,无数时光的影儿飞花似的在眼前飘过,花瓣里飘着欲望的芳香与陈腐,叫他迷恋不舍,又惊觉荒唐。如今这一切似乎都即将像漂浮的尘埃最终往地上落去,再多的可惜也挽留不住一颗躁动的心。除非有一阵风吹来,把尘埃再次吹于空中。
王笙月本觉得不会有这样的风,但世事总是无常。
赵虎从别人那里听说了小寡夫要走的消息,没有去找他,而是硬着头皮去邻村找了景辉。村霸在村支书的办公室里闷沉坐着,明看着有几分淡定,实则已心急如焚到茫然无措。反观村支书,虽然绕着办公室踱步,面上却带着几分阴郁的镇定。
“放心,”景辉站在窗边吁了口气,看着窗外幽幽地说,“他走不了。”
赵虎眼神一暗,站起来沉声说,“你要是敢害他,我他妈弄死你。”
景辉嗤笑一声,转过头,跟听了天方夜谭似的盯着他。
“不会,永远不会。”他摇着头,笑对方想得太多,同时走到办公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件,递到村霸面前。
“你把这个拿给笙月,他看了里面的东西就不会走了。”
那封信的封面上没有字迹,没有邮票,也没有用胶水封边,只是一个装着物什的信壳。赵虎瞥了景辉一眼,把信壳里的东西拿出来,眼睛猛地放大。
“这……这是真的?”他不太置信地看了眼村支书,但见对方神情冷静,想必也不会假了,表情一时有点复杂。
“特意派人去查的,哪里会有错。”景辉回他一眼,唇角微微地勾起。
“他娘的,”村霸抬手拍桌,忿忿怒斥,“这烂鸡巴的东西!小骚妇要是跟他走了得吃大亏!”他鄙夷地骂完,又看了眼手里头的物事,心间溜溜一转,眉目不自觉地折了起来。
“也是,要是小骚妇看见这个,怕是不会走了。”他默默地笑道。
【作家想说的话:】
终于要完结啦hhh,本来想写篇无情走肾文但感觉后面越写越走心……请原谅我的叛变555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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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既非巫山亦非云/结局章(2)(非h)颜
村霸在小寡夫走之前上他家,把那信封给了他。
王笙月打开信封取出里面的东西,整个人僵在原地,一张去意已决的脸上颇为震惊只见那信封里装着一帖订婚请柬,日期是新近的,订婚人中的新郎正是李砚唐,而新娘是同市某位大家门户的小姐。另有两张风景人物的照片,里头的主角是医生和两个漂亮的西方女人,日期也隔得不远;还有一封英文写就、字迹娟秀的书信,王笙月虽然看不全懂,但也晓得上头那些“love”“miss”“darling”是什么意思,只是不知道这信的主人是不是照片上那两位中的一位,又或是另有其人。但这已不太重要,重要的是,他终于明白,医生在那些个秋夜里呵着手心对他说过的情话,也早就对别人讲过无数次。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原来他不是他的沧海,也不是他的巫山。或者哪怕是,也不过只是那沧海水中无足轻重的一滴,巫山云里可有可无的一抹。
“呸!”小寡夫气得发抖,跌坐在床边猛锤床板,咬牙恨骂:“狗东西!什么金风,什么玉露,我看他是发羊癫疯,走跛子路了!”他又看了眼照片上那张英朗的脸,眼底冒火,捏起那叠纸片撕个粉碎,边撕边骂:“什么祖坟飘白烟的混账,要我跟你走,把我养在你墙外头做红杏,等看腻了就随便修掉剪掉,想必也不管我死活,你怎么不去死!”骂着骂着,眼中泛起泪来,伏在床头痛哭。
赵虎坐在他旁边,本来是一言不发,但见他哭了,心里慌疼起来。他想着要安慰几句,可转念一想小寡夫或许真是对那医生动了心才哭得这么惨,心里便别扭起来,很不是滋味。于是半安慰半恼火地说了句:“行了,别哭了,这也是天意不是。”
王笙月心怀怨愤无处发泄,听他这么说,转过头来,气冲冲地斥他:“什么天意?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思?这信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拿给我瞧,你又安得什么好心?!”
赵虎也毛了,冷笑一声,含怒回他:“是,老子是没安好心,但老子什么心思都写脸上了,不像你想什么都藏着掖着忒装糊涂!你真稀罕那医生?十分里头占得了几分哪?得了吧,你稀罕的是山外头的世面,城里市里的那些花花道道!”村霸吼完,低声又嚷一句:“真他妈见鬼……”
王笙月被他嚷得一愣,那点不想放于人前的隐秘被挑破开来,内心跟打翻了调料瓶似的难受。脑海里闪过无数没被发落到这山里来时的旧光景,一下子觉得在这村中的新华年粗糙苍白得很,隐约没一星半点的好,鼻头猛地一酸,哭得更加厉害。
“可我本来就不长这儿的!”抽噎声一下比一下急促,他边揩眼泪边冲对方喊,“本来就不长这里的!”他嚷完这两句就说不出话了,一种难言的委屈翻腾在心里,眼泪越揩越多,落了满脸。
赵虎被他的反应吓到了,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戳到了对方的痛处,心间自恨起来,一时间只想咬了自己舌头。他一阵无措,凑近哭得正伤心的小寡夫,手忙脚乱地给他擦眼泪。王笙月把他推开,他也不管,厚脸皮重贴上去把人抱在怀里不撒手,低头去亲他。额头、脸蛋儿、睫毛、下巴……最后到嘴巴胡乱的,霸道的。
“老子不好,老子有病……”对方慢慢不挣扎了,赵虎把人紧紧抱着,下矮桩地认错。过了一会儿,只感觉到王笙月在他怀里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只是肩膀一抖一抖的,伴着渐渐小去的哭声。
赵虎想讲个笑话逗他开心,但在这份上想半天也没想出个屁来,心里头有点急。他又想到这一切都是那李砚唐搞出来的烂事,心间暗自咒骂他赶紧阴沟翻船后院起火烧死他个狗东西。咒着咒着,忽然想到个自觉乐呵的念头,插科打诨地说给小寡夫听:
“王笙月,我要到主席和总理跟前儿举报你,”他嘿笑了声,在对方迷惑的神情里继续讲,“你个只许自己州官放火不许别人百姓点灯的小寡妇,你想在这山凼凼里当皇帝,搞复辟,坐拥后宫三千佳丽不是?”
“什、什么后宫佳丽?”王笙月还在流眼泪,只是没哭那么厉害,拿迷惑的泪眼问他。
“哼,也是,像老子这种货色哪里算得上什么后宫佳丽,”村霸故作一副哀怨模样,气哼哼道,“顶多算个被皇上玩腻鸡巴的黄脸婆……”
王笙月眨了眨眼,突然反应过来,登时“噗嗤”一声,破涕为笑,“你、你在说什么呀……哈哈……天哪……”他笑个不停,口中重复着对方说的那句“黄脸婆”。笑声筛糠似的抖出来,他捂着肚子纠正村霸不是什么“黄脸婆”,而是“黄脸夫”。
“是是是,您说得都对,”赵虎见他笑了,心里不那么慌了,又演戏般地给他作揖,“皇上您可别不要我,我待在深宫里怨气重的很,要是您抛弃我另宠新欢,我就、就……”他顿住话头,似乎没想到下文。
“哈哈哈……就、就什么?”王笙月笑着催他。
“就……就挠你痒痒!”赵虎想了片刻,盯着王笙月,伸手捉他腋弯。小寡夫猝不及防地被他推倒,挣扎着不让他挠自己痒痒,“咯咯”地笑个不停,银铃般的脆音绕在村霸耳边动听极了。两个人嬉闹之间滚到了床里头去,不一会儿便亲昵起来方才斑驳在床边的点点泪渍已渐渐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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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剧情过渡章/结局章()(非h)颜
医生的事情过去后,王笙月没再提要走的事,景辉和赵虎也很知趣地不提这茬。在他们看来,很多东西系的是“天”,看的是“命”,由不得“人”。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第二年开春的时候,王笙月怀孕了。这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消息传到赵虎和景辉耳朵里,不仅小寡夫心情愉快,两个人也都替他高兴。但高兴是一方面,村霸和村支书对于“谁是孩子生父”这个问题的在意是另一方面。
他们估摸着自己和小寡夫往来的日子,翻来覆去地算也估摸不准这孩子到底是谁的,便都揣着自己要当爹的念头,争着抢着照顾小寡夫,对他的关心和迁就比之从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孕前期的时候就照顾得格外仔细,到仲秋时分更不敢怠慢,轮流地去人家家里照看,事无巨细地置办妥当,生怕他出了意外。后来索性也不轮流了,天天都往他家里去,忝着脸皮地暂住下来,把小寡夫家挤了个满,小小的房屋充满人气。
初冬的这天,村里下了这年头的第一场雪,铺在地上薄薄的一层,银衫素裹的格外漂亮。王笙月看着窗外的积雪,喊坐在屋里烤火的两男人去打雪仗。他已经怀了六七月的身孕,肚子明显地隆一大圈,是需要更谨慎对待的阶段。景辉和赵虎面面相觑一眼,难得达成共识地摇头。可最终还是拗不过小寡夫的恳求,答应和他打雪仗。但他们又担心他活动太频繁惊动胎气,于是一个跟木桩子似的站在院子里让他扔球,另一个在雪团丢过来时精心挪动几步拿身体去接,再假意摔倒逗他开心。
原以为这样就万无一失了,却没想到一场雪仗过后,小寡夫身体还是出了点问题但所幸只是因为衣服穿薄了得了点小感冒,于肚里的孩子没什么大碍。于是第二天一早,景辉和赵虎就同去了镇上,一个去买药,另一个去买新的棉衣。
“笙月不会喜欢这种样式的。”村支书看着村霸手里头那件花里胡哨的袄子,神色鄙夷。
“你他娘的懂个屁,”村霸把手往袄子上一拍,一个大掌印深陷在棉衣里,“这多喜庆,穿在那小婆娘身上不知道得多好看。”
村支书白他一眼,懒得跟他多扯,两个人走了一路,揶揄嫌弃了对方一路,手上提的,背篓里装的东西倒是越来越多。他们从午后两三点的时候往回赶路,在太阳落山前走到了两个村的岔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