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的是, 对方?在?电话里的语气?很淡漠,温辛余冷静地?提出“我觉得?我们需要修复一下母子关系”, 理由是“我们已经有?六个月没有?见面了”。
察觉到温敬恺的应许意愿并不强烈时,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温敬恺都要以为她一而退了, 温辛余忽然平静地?对他说:“温敬恺, 我的建议是你最好不要让你的年?轻时代?毁于亲子关系, 在?尚且需要一个母亲的年?纪,我劝你不要做人群中的异类。”
她的话温情又残忍, 让温敬恺很容易就回?忆起他第二次去导员办公室提交申请书时,刚跟家里人通完视讯的中年?人十分诧异地?询问他:“暑课上完你不回?家呆一阵吗?温敬恺你已经很优秀了,千万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休息并非天?然有?罪,大多数人的年?轻时代?也不会因为某种东西的缺失而毁掉,但温敬恺轻轻松松被一句话再次伤害。
他没有?非常伤心?,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母亲本来就擅长做这样的事。
考虑过后,温敬恺最终还是答应了温辛余,在?宿舍阳台被彻彻底底浸润之前。
肉眼都分辨不出的雨丝,温敬恺出门时不知道该不该打伞,他没有?选择骑单车,没有?乘坐校内公交,单纯套着T恤闲散地?步行出校。
当然也没有?撑伞。
灰色帽衫帽子盖起脑袋独自行走在?校道上看起来的确孤僻,孤僻得?像个异类,温敬恺像是在?扮演一个亡命的角色,而他要去见的是杀他的人。
温辛余订的是一家专做本地?菜的私房菜馆,温敬恺进入包间后取下帽子,细雨将他额前的发润湿一些,灰蒙蒙的像他不太晴朗的心?情。
饭菜陆陆续续上桌,温辛余和他拉了一些无聊的家常。她聊起这些事情来表情极其板滞,仿佛为难得?要命。
温敬恺有?一句没一句地?答话,直到对面人说起裴成钧时他才默不作声地?放下筷子。
正题的到来庞伟迅速,却在?温敬恺的意料之中。温辛余面对着桌面上的茶水,几乎控制不住仪态,她向温敬恺讲述裴成钧昨晚又胆大包天?地?带了一个女人回?家,而被裴成钧发送生?/殖/器图片骚/扰的女学生?已经上报举报材料至学院,裴的领导将电话拨到她这里,询问她是否要跟这位女学生?私下联系并协商解决。
温敬恺木着脸色一字一句地?听着,他觉得?恐怖,而这在?他家分明是再正常不过的。
“我可以介绍律师给那个女生?,赵思?雯的父母都有?处理这方?面案件的经验。”
温辛余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向他:“他可是你爸。”
温敬恺少有?控制不住情绪的时候,而当下回?复的话他自己都觉得?恶毒,他想也许是天?气?使然,毕竟他今天?淋了一天?的雨,语气?不会不变得?阴鸷“对,他是我爸,但我爸想掐死我,又试图用?更恶心?的方?式掐死别的女孩,这个世上想让他付出代?价的人太多了,你不也是吗。”
温辛余似乎没料到他会这样直白地?吐露心?声,一时愣住了。温敬恺无意再在?此处久留,他正准备扭身离开时,包间的门被敲响。
温辛余最先反应过来,应了声“请进”后盘发的侍应生?推开门,礼貌地?说:“您好,这里有?位女士说是您的好友。”她说完微微让开身子,刚从座位上站起来的温敬恺随意地?向后瞥了一眼,便看到了吕尚安和她身后探头挥手的江书久。
温辛余换上一副温和的脸色,当即起身欢迎邻居入座:“真巧啊。”
吕尚安是来附近工作的,结束后想到这几天?江书久在?学校办事因而试探性地?拨了个电话过去询问要不要见一面,谁知母女两个刚碰面就扫到温辛余和温敬恺进了同样一间餐厅。
她本来无意叨扰,不过江书久主动提及自己这阵子跟温敬恺有?公事上的往来,出于礼节她想到是该来打个招呼。
温敬恺跟着两位闯入的女士重?新落座,他尽力调整神?色还是难掩颓丧。
那天?他对亲情、爱情的期待同时降到谷底,江书久的出现也不能令他对这个世界的失望态度缓和半分。
温辛余和吕尚安对桌面上饭菜的用?料做出评价,江书久在?一旁专心?对面前那盘蓝莓山药动手,温敬恺用?余光扫到她连续挖完三勺山药后开小差玩了一会儿?手机,心?想这样细小的画面在?他这里竟然也足够刻骨。
桌面上的菜品有?一半都是他不喜欢的,可惜温辛余并不关心?他到底中意吃什么菜,导致他连表演安心?进食这个小小的愿望都无法被成全。
江书久可能看出来他味同嚼蜡,偏额小声问他:“你想不想喝糖水?”
未及温敬恺回?答,反倒是吕尚安最先打断他们,她放下手机,抬头扫一眼对面两个小朋友,笑着说:“久久,你不是说跟温敬恺有?事情要聊吗,你们吃完可以先走的,等?会儿?司机来接我和你温阿姨。”
温辛余笑眯眯地?回?看江书久:“久久你们有?事要忙怎么不讲,早知道我就不拉他出来了。”她接着问,“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还拉着你妈妈来包间找人。”
江书久直愣愣地?,一句话说得?十分确凿“我跟了他一路,中途叫了两声他没回?。”
公事是没有?的,谎是勇敢撒了的,不过她没提自己还亦步亦趋地?跟着温敬恺过了马路,因为他的交通习惯看起来十分差劲,她担心?自己会在?雾里走散一个优秀帅气?的朋友。
/白玉龙眼桂花冰/
作为一个社会人,温敬恺认为自己的社会化程度足够高,他在?适应社会环境、参与社会生?活、学习社会规范和履行社会角色方?面天?赋异禀,每到一个新环境中总能使自己迅速融入并以最快的速度成为出色的领导者。
不过在?遇到江书久以后,他待人接物的传统手段和社交技巧都遭到了重?创理智、彬彬有?礼和值得?信赖的品质通通碎裂,他余下的只有?脸红和怯懦。
江书久方?才在?包间里问他要不要喝糖水,完全是出自看到他脸庞过烫的原因,她的的确确是好心?,温敬恺却因此而遭罪。
准确来说这是一场甜蜜的刑罚,它带给二十岁温敬恺的感受类似于两年?前他坐在?一中凳子上教旁边人如何在?指节上旋转小皮筋。他跟当时同样局促、同样不安,并且同样试图恳求时间就此定?格。
老字号糖水铺子的菜单被时间洗得?皱皱巴巴,晾在?实木长桌上像是在?向温敬恺大肆铺开一张崎岖的心?事。
但其实光阴流转是必要的,树荫长椅和人头攒动的糖水铺并没有?办法比较,要是时间停止在?这里也不算多好。
他希望拥有?的快意人生?到底还没有?实现,过往许许多多个麻烦都尚未解决,令他心?思?最愁最闷的女主角就坐在?他对面,他却不敢说太多逾矩的话,只能小心?心?维护来之不易的共同相处。
江书久像是这家小店的常客,她熟练地?点单港式鸳鸯奶茶,许是将要喝到小糖水的缘故,她亮晶晶眨着双眼问温敬恺想要喝什么的表情满含期待,满载柔情。
小店天?花板上老式风扇的金属叶片不停旋转,送来的这点凉风杯水车薪,温敬恺脸上刚消下去的温度立刻二次升高,他慌张地?低头,眼神?乱瞟过各式各样甜水,心?里默念的是他发现自己尚且可以爱一爱这个世界,因为这个世界还有?江书久在?。
这个想法充满太多不成熟的罗曼蒂克元素,人永远不可能因为另一个人活着,后来的温敬恺再回?想起来,非常怕自己是因为无人可爱,所?以爱了江书久,这样的话他的感情可真是好廉价好可悲。
人很难对与自己无关的另一个人产生?真正的情感,爱情不过是自我意识的映射,温敬恺深知自己没有?刺破爱情原野真相的野心?,却也怕江书久成为一个载体,成为他的查拉图斯特拉。
由此他收起任何过分的、不适合在?此时出现的旖旎之心?,以一个朋友的姿态,把点单权交给熟稔于此事的江书久。三十秒后他看到她在?菜单左侧的白玉龙眼桂花冰前打了小勾。
点汗的T恤后背、三十五度的高温、微雨造成的潮湿和不良心?情,鲁莽、褊狭,构成温敬恺对那间糖水铺子所?有?的记忆。
盛放龙眼冰的是普普通通的花瓷碗,金属小勺碰上去有?清脆的叮当响声,江书久的雨伞就安放在?桌面之下,每当她因为清甜凉快的鸳鸯奶茶舒服得?轻晃两下小腿,雨伞的边角就会微微摆动,伞面上的雨水淋上温敬恺的小腿,他将头低得?更下。
江书久带他来吃龙眼冰,这是值得?写进日志的好事情。
在?很久很久以后,温敬恺因为一块手表独自飞往港城,他也在?当地?的小铺品尝过一碗同样的。
不过没有?办法比较的,不论他已经将人生?中第一杯白玉龙眼桂花冰的味道彻底忘掉,心?境也是完全不同大学二年?级的他也不会想到自己将会经历一段荒谬的、不值得?赞扬的、辛苦的婚姻。
可从客观意义上来讲虚度的今天?才是绝佳标本,是坏天?气?催生?出的甜蜜苦涩兼备的回?忆。一勺又一勺的舀动蓄积了太多的少年?愁,因此哪怕碎冰淌水他也心?甘情愿地?为混乱芜杂的场景买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