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1 / 1)

醒春 江书久温敬恺 4364 字 7个月前

江书久确定自己第?一下?不是幻听,她大概不知道自己抬头的模样非常滑稽半边眼镜的丢失令她无意识眯起眼睛,额角黏着几缕湿发,泪痕斑驳在脸上,蹲着身子小幅度抽气,偏偏显露出几分茫然?。

温敬恺凑近她半跪在她面前,伸手将?手掌撑在她眼上以防她被强光刺激,“你怎么这么狼狈?”

江书久抓住他的手,在雨雾气造就的湿漉漉又黏糊糊的空气里反过去控诉他:“我以为你跟以前一样,等不到我就一定要走,冷酷无情打?十分。”

第55章

以重温旧梦的标准来看, 两人选择在楼梯间进行接下来的谈话一点儿都称不上旖旎,江书久情急之下的发言在此刻很难不被?理解成为一种戳破心事后的恼羞成怒。

她也不是时时刻刻都温和平静,再说她脾气再好也懂得在这种情况下要学会先发制人。季节没有真正更替完造成的夜间闷热和相似的温度湿度使江书久想起在伦敦第一次抽烟时那天?晚上的阵雨, 温带海洋性气候的英国一年有三?百天?都在下雨,漫长的雨季缠缠绵绵的惹人心烦。

面前人还不知道她人生中第一根薄荷味的女士香烟是为他而抽,但他在一个下午就得知了更多更加重要、更加珍贵、更加壮烈的东西那是她从来都没想过用在他身上的杀手锏。

一切都显得有些失控, 温敬恺听到她的话并没有反驳,他顺势拉江书久站起来,慢条斯理掏出?纸巾意欲替她擦拭额头雨水。江书久对上他的目光, 看一会儿后?又轻轻挪开?。

温敬恺并不往心?里去, 他收回手自若地取下鼻梁上的眼镜递给她:“你跟我度数是一样的, 要是视线模糊不舒服的话可以先将就戴着?。”

江书久不理解为什么在这样千钧一发的情况下温敬恺竟然会纯粹对她眼睛不好这样的小事上心?,在她想?来自己接受盘问?或关照的应该是一些其他的疑虑。

空气中传来一丝丝铁锈一样的血腥味道,很浅,大约只是微小的伤口。

声控灯熄灭后?温敬恺此刻的存在仅仅是一个轮廓,江书久戴上他的眼镜后?也没办法分辨他到底是哪里受了伤。只是人对注视实?在很敏感, 所以尽管四周尽暗, 她也感觉得到他正在盯着?她看。

江书久感到一种后?怕, 她将脊背紧紧贴上后?墙, 潮湿气顺着?柔软布料渗进她的皮肤里,缓冲过来的清醒让她自觉庆幸地想?到至少目前来看温敬恺并没有在这场风雨中遭受任何巨大的创痛, 他仍然完整无虞地站立在自己面前。而两人冒着?的唯一的风险是情感坦陈,即将为继的是一场关于秘密的交换这在生死面前完全是小事一桩。

温敬恺来不及对她的反应下最终判断, 江书久就喘着?气在黑暗中摸摸索索地寻到他的手腕,然后?很用力地攥住, 力道比之前那晚要大得多,并且持续三?秒就放开?。

那个动作准确来说叫甩, 直到此刻她说话还带着?极其浓重的恐慌:“你干嘛跑来这里等我?你知不知道外面都找你找疯了你却在我的办公室里喝温开?水?太荒谬了!后?来我再给固话回电你又为什么不接?稽喻先告诉我你明明一直坐在我的工位前,温敬恺你是不是存心?的,你就是想?”

她没说完的话被?一个吻堵住。那压根算不上吻,仅仅是堵住。温敬恺仿佛是怕她在不正常的情绪状态下说出?更多伤人的话,况且当下的情景明显不适合产生任何关乎情情/爱爱的心?思。

江书久很快推开?他,她一时放弃礼貌伸出?食指直勾勾地指向他,勉力咽下哽咽才开?口:“温敬恺,我实?在是有太多账要跟你算。”

她来之前就想?如果?温敬恺平安,那她今晚就一定?要做到恶意满贯,因为她第一次在混迹的日子里感受到一种被?懈怠和忽略的痛觉,而这种感觉并不好受。

温敬恺的表现?出?人意料地平静,江书久挥洒的忿懑在他面前反而过分用力。

开?车来的路上他想?到北城那一夜,楼下花坛里衰败的月季后?的一个身影。那时候的江书久在惆怅一些什么?她有没有穿着?小朋友睡衣回望自己的选择?要是有办法的话,他一定?会尽力使江书久的失落少一些,然而在那时他还不知道自己才是她一切痛苦的来源。

江书久很小的时候就因非亲生的缘故受偏见,她的爸爸妈妈竭尽所能地保证她的成长不因此而受到干扰,这样的护佑之下旁人的恶意在她那里都不那么伤人。可她在婚姻大事上却放任自己做下/流的“第三?者”,堂而皇之地、毫无保留地对父母撒谎。

温敬恺难以想?象刚开?始的时候江书久在他面前得忍受多少,那绝对是很残忍的一种面对,她对自己强加恶意,而他的无知致使他彻头彻尾都是那位唯一的、最残虐的施暴者。

不过在光明正大对温敬恺进行讨伐之前,于晖的到来令江书久一部分理智回笼。

于晖在楼下等了江书久半小时,基本确认好友一定?找到了她想?要寻找的人。她照着?导航开?车找到校内最大的一家商超,幸运的是校内门?店在极端天?气下也依旧正常营业。于晖在里面买到一次性毛巾和碘伏、创口贴等处理小伤口的医疗器械,结账时又思考片刻,顺手拿了三?瓶热柜里的牛奶。

在这栋稍显空旷的楼里找到江书久和温敬恺并不容易,好在她在刚进门?处的导引栏上看到了江书久办公室的位置。

敲门?进去后?她出?乎意料地与Yariel面碰面,对方见着?他劈头盖脸就是一句:“这间办公室是什么五星级旅游景点吗,怎么今天?雨下这么大游客还是一个个的都往这儿跑。”

于晖向来跟他不对付,闻言没好气地回他:“别贫,见到Shea了吗?她人去哪里了?”

稽喻先用额头点了点西侧的方向:“往那边去了,她是来找她老公的。”

于晖道了个谢后?转身就走,谁料迈出?两步后?她又折回来,从?塑料袋里掏出?一瓶牛奶扔给他:“喝吧,稽大少爷。”

温敬恺对于晖的出?现?表现?出?十足的意外,对方将车上江书久遗落下的外套递给她,从?塑料袋里拆毛巾的动作跟烘焙甜点一样认真仔细。

江书久穿薄衫时于晖抬眼扫了一下温敬恺,提问?他:“温先生现?在烤曲奇手熟了吗?”

这样直接戳破好友前夫的举动并不妥当,好在温敬恺并不计较:“还在练习,不过这项活动需要天?赋,我显然不如您。”

于晖轻笑,言语有嘲讽的意味:“您在制造麻烦方面倒是天?赋异禀。”她说完不给温敬恺留余地,当机立断就要走人,“久久我得回趟店里,车子我开?走了,你坐他的车回去吧,我就不载你回程了。”

江书久明白?今晚让好友跟着?自己平白?操心?一趟了,而且方才承担剧烈起伏的情绪的人不止她一人。她虔诚地道谢:“好,要是刚才没有你我只会更混乱,谢谢你。”

于晖从?她的工位上抽出?两张纸,对此地不带任何留恋地果?断转身:“行了,我走了,雨天?公路湿滑,你俩回家注意安全。”

温敬恺跟于晖打过招呼后?就去窗边通电话,他下午失踪堆积了太多工作,何识是一群下属里头最痛的一个,又因为联系不到上司导致周五都过得不愉快。这会儿收到回电他整个人都缓了一口气,又在知道老板上楼梯时不小心?摔到额角后?立刻舍弃项目转而操心?他的伤势,大惊小怪地建议他要不要去医院做个颅内CT或者脑电图检查。

温敬恺认为助理的反应过于浮夸,没想?到江书久对这个伤疤的重视程度也远高他预期。她自己的身体状态分明看起来更差,却在蘸取碘伏时整只手都在颤抖。她完全忘记了自己二十分钟前才下定?决心?要刁难温敬恺的事,贴创口贴的动作都显露出?绝无仅有的细致和温柔。

温敬恺乖巧地坐在椅子上,伸出?一只手扶着?她不太稳的身体,用很平静地语气说:“很多年前我第一次去你家,吕阿姨在沙发上给你处理膝盖上的伤口,隔着?长长一道距离,她脸上的焦急与担忧令我很羡慕,今天?你为我清理额角暗红,我发觉自己也没有想?象中那样开?心?。”

江书久同温敬恺面对面,因为身高的缘故她需要站起身才可以以一个合适角度贴上止血贴。听到这些话她鼻子一酸,眼泪几乎是立刻涌出?来的。她忍了一小会才问?他:“痛不痛?”

温敬恺抬头看着?她,眨了两下眼睛,回道:“你这句话又让我想?到了当年。”

江书久的眼泪瞬间砸到温敬恺手背,她贴好后?坐回椅子上,垂下头小声说:“对不起。”

得知温敬恺已经知晓她秘密的那个时刻,江书久的反应跟多年前在温家客厅时一样,还是不合时宜的抱歉。她试图抓取一些由此衍生出?来的更为复杂的情绪,最后?一无所获。

在爱里人的自我意识总会无限膨胀,她从?刚开?始就拒绝两人之间出?现?“如果?”,信赖美?好的遐想?只应属于遥远的平行世界。在那个漂亮宇宙中她跟温敬恺从?最开?始就会聪明地捕捉彼此心?意,按部就班地谈朋友压马路,不会有许许多多蹉跎。

她把所有大团圆都寄托于那里,而在这个宇宙中剥夺温敬恺的知情权才是她的本意。又因为爱的降临伴生着?痛苦,她保持沉默压下来的未来,在以后?很多个潮湿夜里都会泛滥,她一定?对自己绝不挽留的决定?负责,就像她对阳蘅说的那样。

那种无力的感觉时隔多年又一次淹没温敬恺,他对江书久说:“你太低估我对你的感情了,我理解你的隐瞒,也知道你想?用隐瞒让我获得一些解脱,可你有没有想?过相比于两两相忘于江湖,我更愿意与你共同承担痛苦。”

江书久说她起初的本意并非如此“你听过薛定?谔的猫吗?”

薛定?谔的猫,量子力学领域一个经典的思想?实?验。物理学家薛定?谔在一个盒子里放入一只猫以及少量放射性物质,有50%的概率放射性物质将会衰变并释放出?毒气杀死这只猫,同时有50%的概率放射性物质不会衰变而猫将活下来。从?相对解释的角度来看,对于盒子外的观测者来说,在他没有打开?密封好的盒子之前,所有结局都是不确定?的叠加态,而对于盒子里的猫而言,它是死是活早已确定?。

江书久根本不避讳与温敬恺有关的回忆,纵使她也遭受过一些误解。最开?始她对温敬恺的感情是那只猫,连她自己都不确定?那到底是不是爱,又怎么敢将其拿去温敬恺面前。

初夏青龙寺的那次邀约,她费尽心?思挑选一条适合又美?丽的连衣裙,结果?在出?租车已经到达目的地的时候临时变卦,她也没有想?到自己面对未知感情的第一反应居然是逃避;摆放于晖好味曲奇饼干的玻璃桌前,她时隔多年再次与温敬恺见面,两两相望明明只隔一扇圆桌,却仿佛相隔着?一整个世纪,她失智一样答应他的婚约请求,婚后?草率地出?差、乱生气,因为她以为自己在经历一种缓慢的堕落;后?来温敬恺坐在车厢里给她讲故事,他自毁断绝式的坦白?反而收留了江书久长达多年的忧郁,尽管她意识到两人之间更多的是误会,可那从?某种角度来说反而是一种仁慈,这让她感到一种被?放过。

然而他们之间甚至没有一场永诀的告别。晨起洗漱完温敬恺靠在墙边对她说分开?的那次不是,夜里在失约琴房弹奏小星星的那晚不是,未终冷气十足签署离婚文?件的会议厅更不是。江书久何其清楚真正的告别应该是在一切事情都被?彼此明了之后?,那样果?决地对她说离婚的温敬恺至少该在她告诉她青龙寺、曲奇网站和陈年旧信之后?再重新做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