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霄也随口说:“这不是害怕耽误你时间嘛,你精力也有限,简单的我就去问别人。”

良寒轻轻且愉悦地挑了下眉梢。

良寒的速度很快,扫了一遍问路霄的卡点,路霄握着栏杆向他指一道道的题,问他这种换个思路做可不可以,路霄的想法很灵活,各种各样的公式都想调动,两个人你来我往地讨论了一会儿,完成了24小时内问题。良寒又查了一遍他的易错题,路霄计算能力没问题,公式也记得住,他正在快速抹平一个多学期的知识点的差距,不断地对知识点进行应用,按照规律,他会踩一遍苏中这群老师设置的狡诈的坑点,然后才是最后的提分,现在一切都还在爬坡过坎的过程内,这条不可避免的路,需要绝对的耐心。

良寒看了看时间,北京时间1:20,还可以再聊两句:“你最近是睡不着吗?”

路霄意外:“你为什么这么问?”

良寒:“我能听到,你这几天都是两点多睡,五点半起床。”

路霄的脸上滑过不可思议的神情,眼睛睁得大大的:“你能听到?”

良寒点头。

他并没有咄咄逼人,但是气势实在太强,路霄嘴角有点抽搐,一瞬间他想的倒不是自己的起卧时间,他在想自己的浴室也是良寒连着的,那他洗澡时候唱歌良寒是不是也能听到?靠,他五音不全……那良寒听自己乱嚎《红玫瑰》该是什么心情啊?

路霄的表情登时一言难尽起来,他嘬着牙龈说:“也不是睡不着,就是每天错题太多了,有点压力。”

小夜灯下的男生面容干净纯粹,良寒抬起头,认真地打量了路霄一会儿,然后缓缓说:“别想太多,明天会好起来的。”

那眼睛在夜色里好清澈,绵长又安静,像沁凉落雨的森林。

路霄忽然间就有点不自在,他一不自在话就非常多:“还好,你其实不用安慰我,我没事儿,我就是一想到我爸学历那么高,我居然会被高中物理困住,我就觉得丢人,丢大发了。”

说着他自己笑起来了,朝着良寒问:“你真的能听到我睡觉起床啊?”

良寒点点头。

路霄:“你怎么跟我妈似的。”

良寒:?

路霄:“我妈对声音就特别敏感,光线,声音,节气变化,月圆月缺,她都能感觉。你是高敏人群吗?”

良寒的视线垂了垂,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问:“阿姨是……?”

路霄爽朗地说:“唱歌的,以前在H市经常上台的。”

良寒想起安馨的样子,的确是漂亮,身材好,气色好,眼神纯净,气质从容,站在路霄身边不像是他妈妈,倒像是他姐姐,若是在街上遇见良寒会以为这那是位毕业不超过五年的女大学生,绝不会想到她已经四十多岁了还有路霄这么大的儿子。路霄开始兴奋地给良寒看他妈妈舞台上的照片,手伸过栏杆怼到良寒眼前,非常骄傲地说:“漂亮吧?有气质吧?等疫情结束了,她再上台我给你拿内部票。”

良寒专注地看着他。

路霄跟他认真地强调:“我妈妈唱歌很好听的!”

良寒看着他。

路霄继续强调:“我妈妈唱歌真的很好听!”

良寒有点怔,他不知道路霄为什么要反复强调这个,他认真地凝视他,目光像一双轻柔的抚摸脊背的手,路霄被他的淡定弄得心情更微妙了,好像良寒在说“好,我看破不说破行吗?”路霄尴尬地站起来,耸了耸肩膀:“行了行了,我去做题了,明天见。”

他夹着书,捧起来叮叮当当的托盘,良寒把那小杯子送回去,看似不经意地敲了下路霄的小臂,轻声说:“明天见。”

·

良寒对路霄说,明天就好了,但其实明天并没有好。

路霄的物理小测继续跪,每天跪出新姿势,因为苏中的讲课节奏实在强势,老师不可能为了任何学生耽误进度,可真正能留给学生提升的反而是自主时间的利用,路霄追赶进度的内容有自己的节奏,大部分时间都和小测内容合不上,结果就是他一次次在物理上爆雷,一次次挨骂。奶爸也挺无奈,因为他手下一向都是S市物理尖子,还头一次碰到路霄这样顽固不提升的学生。

良寒是比较知道路霄学习进度的,练习册是他选的,他知道那个量和密度,也清楚知道路霄每天几点起几点睡,每24小时他们还会在阳台碰一次,可以说,他最了解路霄的卡点和痛点:

路霄换了一整套的学习方法,技能动作全部更新,前期本来就是会有点不顺手和不适应,这是他最吃力的时候,偏偏成绩不会给出他丝毫的结果,外部又在持续不断地否定他,路霄已经在自己的极限里开加速度了,他的学习方法全拉满到科学的方式,只要清醒就在对精神力不断拔高,为了保持头脑和身体硬件上不掉链子,他现在还加了早晨十分钟俯卧撑激活身体,早中晚一瓶咖啡,全方位维持住精神和肉体的巅峰值。

人,在巨大的努力之后,是很难接受没有好结果的,尤其是他要的结果是这样的艰难,他是在和S市理综最拔尖的那一群学生比物理。

路霄五连跪后继续跪,有时候张旭阳看到他都忍不住竖大拇指,这种时候已经不止是做题的事情了,这是在比拼学习斗志、毅力和情绪自理能力,是信心一遍遍地摧残后能否对抗焦虑和恐惧的情绪问题。

换另一个人,情绪早崩了。

周五,路霄惯例领着他的日测卷子回座位,身边有人意意思思地过来说风凉话:“我天,这卷子,真是哪里有坑往哪里跳。”路霄呵呵一声,没说话,身后那人反而靠过来了:“路哥,你是不是太拼太累的缘故啊,你要不歇两天?”

路霄随口调笑:“算了吧,我这都跟不上,再歇更跟不上了。”

“哎,能理解,总考这样你心态不稳也正常。”

路霄回头看了说话的人一眼,是梁乐,班里某位理综超棒,英语超烂的偏科选手。路霄笑笑不说话,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这位哥却像是看不懂眼色似的搭住他的肩膀,从讲桌一直聊到他座位:“路哥我跟你说,B班那个高卢杰上次考试三十五,他上个学期就卯着劲儿进A班呢,路哥你得加油啊,别被甩出去。”

路霄坐下,良寒抬起头,张旭阳在前面忍不住插话:“哎梁乐,你说什么呢!”

梁乐主动说:“哎张旭阳,咱打个赌吧,就赌路霄这次月考成绩到底能不能升,赌一顿饭。”

林倩纳罕地抬起头看着这个人。

路霄坐在座位上背靠椅背,笑容懒洋洋的,带着一贯的漫不经心:“哎呦梁少侠,当着我的面下赌啊?”

梁乐也笑:“这不是给你提提劲儿嘛,别放在心上啊。”

这边前桌互相磨牙的时候,良寒忽然在路霄身后抬起头,开口:“梁乐,你说完了吗?”

这声音很冷,一听就充满了他班班长各人特质,桌前的几个人纷纷回头,只见身后的男生嘴边的笑意全部收敛起来了,一双眼黑沉沉的,一眨不眨地盯着站着的梁乐,表情冷淡得瘆人。

然后,他说:“能不能滚。”

靠窗的后几排全部怔住了,良寒那个眼神配合着那个语气,真是有点恐怖,他们只是扫了一眼,立刻全部扭回头去,集体乖乖坐好,都不说话了。

张旭阳林倩这伙人一直都知道班长不喜欢闹腾,但A班最活跃的几个又偏偏爱在他附近凑头,因为知道良寒很包容,只要他们不过分,良寒会自己憋着,从来不会说什么,今天忽然开口,还是这么一句,他身边所有人都接到了这个信号:班长大人不爽了。

周围的人不说话,梁乐一个人站在这里才是真尴尬,他被良寒的目光一刺,攥紧了手指,立刻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