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棠怔了怔,有些不知所措:“姨娘,这样的事,哪里轮得到奴婢说话。”

“有何不可?我平日里也常让檀莺帮我挑衣裳的。”楚姣姣催促道,“你快看看,哪个颜色我穿着好看些。”

雪棠无法,只得仔细打量起眼前的布料来,斟酌半晌,最后拿了三匹出来,递到楚姣姣面前。

“姨娘有沉鱼落雁之貌,穿什么都是好看的。若非要奴婢选的话,这胭脂、群青、柏绿三色,应当会更适合姨娘一些。”

楚姣姣眸光微动。

雪棠所选的这三匹料子,与昔日那位沈家千金在铺子里为她挑选的那三匹,一模一样。

难道……雪棠真的是沈家对外宣称送去庄子上养病的那位假千金?

楚姣姣默了默,试探着问道:“你的眼光果然不错,比我身边那些愚笨的丫头强多了。我瞧你,不像是府里的家生子,可是外头买进来的?”

雪棠如实道:“奴婢原是京中商户之女,后来家道中落,便被卖作奴婢,入了侯府。”

商户之女?

楚姣姣皱了下眉,追问道:“那你的父亲……”

话音未落,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听着像是从正堂的方向传来的。

一个丫鬟匆匆忙忙地跑进来,急声禀道:“姨娘,您快过去看看吧,三公子与沈小姐吵起来了!”

楚姣姣一下子站起身来,拧眉道:“怎么回事?景之不是在跟着沈小姐念书吗?好端端的,怎会吵起来?”

那丫鬟正要解释,裴景之已经一边哭喊着,一边朝楚姣姣扑了过来,口中呜咽道:“娘,我再也不要跟着她读书了,我不喜欢她!我要和雪棠姐姐玩!”

沈语柔紧跟在裴景之身后快步走了进来,在听见裴景之这句话的时候,脸色瞬间难看到了极点。

她停下脚步,冷冰冰地看向站在一旁的雪棠,用力攥紧了衣袖。

第35章 得罪

雪棠垂下眼,不动声色地避开了沈语柔挟着怒气的视线,安静地站在一旁。

楚姣姣把裴景之搂在怀里,蹙眉看向沈语柔:“到底怎么回事?”

沈语柔咬着唇,没有作声。

裴景之从楚姣姣怀里探出脑袋,委屈巴巴地说道:“那页诗,是昨日爹爹领着我读过的,意思也一一讲过,我都记得!可是她讲的和爹爹讲的不一样!她讲的分明是错的!”

方才报信的丫鬟赶忙接话道:“姨娘,三公子性子倔,您是知道的,为着一句诗的解释,便和沈小姐争执起来,沈小姐一时生气,便、便斥责了三公子几句,三公子就哭闹起来了。”

楚姣姣狐疑地盯着沈语柔。

裴景之读的那册书正是诗经,大周皇帝极其喜爱此书,京中百姓,无不自幼便熟读此书,而那些世家公子或是小姐,亦常举办诗会,模仿诗经之风。

此书并不难懂,即便沈语柔才被认回相府不久,但这么些日子,相爷和苏夫人必定请了先生仔细教导,总不会连句简单诗文的意思都能讲错吧?

檀莺机灵地去把那本诗经拿了过来,裴景之指着上头一行沾了墨点的小字大声说道:“就是这句!‘呦呦鹿鸣,食野之苹’,她竟说这句诗的意思是小鹿在原野上啃食苹果!爹爹可不是这样讲的!”

几个丫鬟听了这话,站在一旁面面相觑,她们都是粗鄙之人,连字都不识得几个,哪里知晓这句诗是何意。而楚姣姣出身青楼,只学过些淫词艳曲,这样高雅的诗文自是一字不懂的,她若是懂的话,也轮不到沈语柔来教裴景之了。

裴景之见满屋静寂,竟无一人出声帮着他说话,不由着急起来,哭得更厉害了:“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呀!分明就是她错了!”

说着,他便顶着一张哭花了的小脸朝雪棠看了过来,很是委屈地说:“雪棠姐姐,这句诗才不是她讲的那般意思,是不是?”

雪棠本不想开口的,沈语柔本就三番五次地刁难于她,若她此时再开口帮着裴景之说话,沈语柔还不知要怎么教训她呢。可见裴景之哭得如此凄惨,雪棠实在心软,犹豫半晌,还是轻声开了口:“奴婢愚钝,奴婢以为,这‘苹’字意为艾蒿,而非苹果。”

裴景之立刻用力地点头:“爹爹也是这样讲的!”

楚姣姣皱起眉,看着沈语柔,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委婉地说道:“想来是沈小姐一时粗心记错了意思不过是件小事,景之被侯爷宠惯了,脾气大了些,还望沈小姐莫怪。”

沈语柔面红耳赤,紧紧咬着唇,只恨不能挖个地缝钻进去。

其实自她被认回相府,沈相爷和苏夫人便为她请了好些老师,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女红针线……一样一样,将她每一日都排得满满当当。

沈语柔从来不知,原来做相府的千金小姐是这么累的一件事。

可是她不想学这些,她只想穿上漂亮昂贵的绮罗裙子,戴上各种以前她连摸都不敢摸的金钗珠翠,荷包里揣着鼓囊囊的银钱,坐上相府华丽的马车,出去和那些京中小姐们赏花饮茶,谈天说笑。

那才是相府千金该过的日子!

她做了十几年的丫鬟,吃了那么多的苦,好不容易做回她的千金小姐,总要好好地享一享福才行,整日学那些枯燥乏味的东西,实在憋闷得很。

平日里,相爷忙于政务,苏夫人主持府中家事,亦无暇抽身,沈语柔便给那些先生塞了银子,让他们帮着在苏夫人面前撒谎,自己则带着翠春偷偷从小门溜出去,下酒馆、听小曲,好不自在。

可沈语柔怎么也没想到崔老夫人竟会要她来教裴景之读书,她瞧着裴景之一副散漫的样子,想来应当是个好糊弄的,却不想这孩子这般固执,她只不过讲错了一个字而已,他便大声吵嚷起来,她一时面子上下不来,这才拉下脸斥了他几句。

如今事情闹到楚姨娘跟前,沈语柔只觉脸上火辣辣的,周围那些丫鬟朝她看过来的目光,仿佛都在无声地嘲笑她的无知。

沈语柔握紧了拳头。

这一切都怪雪棠这个贱婢!

若不是雪棠抢走了她相府千金的位置,这十六年来,她自当被苏夫人精心教养,她会成为一个端庄得体、腹有诗书的名门闺秀,而不是如现在这般,连一句诗文的意思都能讲错,还要被一个只有七岁的小孩子揪出来,当着众人的面羞辱于她!

沈语柔暗暗将牙关咬得咯吱作响,视线怨毒地落在雪棠身上。

雪棠低下头,装作没看见沈语柔那仿佛淬了毒一般的目光,她既开了口,便已经做好了被沈语柔记恨的准备。

“沈小姐讲了这么些时候的书,也累了吧?檀莺,带沈小姐去前堂喝盏茶。”楚姣姣微笑着吩咐。

沈语柔这时才僵硬地开口道:“多谢姨娘。”

檀莺带着沈语柔离开了,裴景之立刻不满地扯着楚姣姣的衣裳抱怨:“娘亲好偏心!今日的事分明就是她错了,娘亲不帮着景之说话就算了,还请她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