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霍礼压在心底多年,如今许是见了那把琵琶触景生情,便一股脑地对雪棠吐露了许多事。

裴知予的母亲,永安侯府的二夫人,出身京中名门舒家,她的父亲是当朝一品骠骑大将军,姐姐是中宫皇后,昔日求娶之人几乎踏破李家门槛,可她最后却偏偏被裴甫那副风流俊秀的外表迷了眼,甘愿嫁入侯府做裴甫的平妻。

二夫人性情热烈,从前在家中又是不拘惯了的,一入侯府便和大夫人不对付起来,侯府里整日鸡飞狗跳。裴甫起初还会帮着她些,可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渐渐的,裴甫对二夫人这般耿直的性子便有些厌了。

后来大夫人因病去世,裴甫便把大夫人的死都归咎到二夫人身上,说是二夫人这么多年来一直惹大夫人频频动怒,才致使大夫人牵动了旧疾。

二夫人自此对裴甫心灰意冷,整日郁郁寡欢,身子也渐渐不好,裴甫却日日在外头寻欢作乐,花街柳巷,直至二夫人吐血身亡那日,裴甫还在酒楼和几位友人吃酒听曲儿,好不自在。

“二爷心里过不去这道坎,一直记恨着侯爷呢。偏偏老夫人也不和他亲,日日惦记着大公子……原本在军营,人多还能热闹些,如今二爷日日待在府里,可真真是,孑然一身,寂寥冷清。”话至末尾,霍礼不由叹道。

雪棠听着这话,脑海中不知不觉便浮现出了裴知予清绝孤寂的身影。

好像自她来到西院,日日推开那扇紧闭的房门,裴知予总是独自一人坐在那张红檀长案前,或练字,或读书,窗外雪光寂寂,唯有院中鸟雀啼鸣,风过树梢,雪落枝头,是他的世界里,少得可怜的几许生动。

雪棠抿唇,心口忽然有些酸涩。

便是在这时,有人叩响了房门,打断了雪棠恍惚的思绪。

“雪棠姑娘在里头吗?我是府里的孙绣娘,二爷叫我过来,给姑娘量衣裳的。”

第32章 攥着裴知予的衣袖

霍礼闻言,便拱手道:“那我先走了,姑娘若有什么缺的,只管与我说就是。”

“多谢霍大哥。”

送走霍礼,孙绣娘便走了进来,艳羡地打量起这屋子里四周的陈设:“姑娘真是好福气,能得二爷这般疼爱。”

雪棠笑了笑:“您说笑了。”

“这话可不是说笑。”孙绣娘一边拿出软尺,一边一本正经道,“我在这侯府里做事也有二十多年了,东院那一位自不必说,就说西院这位二爷,我还是头一回见他差人拿了料子来,叫给身边的姑娘做衣裳。更不用说还特意把我叫过来,只为给姑娘量一量贴身的尺寸。”

雪棠默了默,孙绣娘这话,倒也没错。

如此一想,二爷的确是待她挺好的,不仅赏她那样好的料子做衣裳,还赐她祛寒的药,还有这间舒适宽敞的偏房。

雪棠垂眸,伸开手臂,由着孙绣娘为她量腰上的尺寸。

二爷待她是不错,可越是如此,她越得清醒着些,如今二爷不过是把她当成一个用得还算顺手的玩意儿,大约是还没厌倦她这副身子,所以才乐意好心地给她一些施舍。

她万万不能陷进去。

在这侯府之中,她这样的丫鬟,卑贱如草芥,能活着便是最值得庆幸的事,又如何敢奢望这情爱二字呢?

“姑娘这身子也太瘦了些,怪不得二爷差人来说尺寸不合适,叫我重新来量。”孙绣娘收起软尺,心疼地说道,“姑娘既是二爷枕边人,何不叫二爷给姑娘多补补?”

雪棠微笑道:“我不过是个伺候主子的丫头,哪里用得着这般娇贵。”

孙绣娘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她心里却想,可惜了这么一副好姿容,生在个丫鬟身上,若是京中哪家的小姐生得这般模样,这意欲求娶之人,只怕要踏破她家的门槛了吧?

孙绣娘摇摇头,收回思绪,将量好的尺寸仔细记下,便离开了偏房。

孙绣娘走后,雪棠关上门,将屋子里四下收拾了一番,目光又不经意地落在了角落里的那把琵琶上。

她忍不住走近了些细看,是把鸡翅木的好琵琶,做工精良,虽蒙尘多年,但依稀可以看出昔日主人对它的精心保养。

模糊的记忆影影绰绰地浮上脑海,雪棠隐约意识到,她的这双手,似乎也是会弹琵琶的。她慢慢地伸出手,想要摸一摸那纤细的琴弦,半晌,又犹豫地收了回来。

既是二夫人的遗物,她还是不要轻易触碰为好。

雪棠寻了块干净的布,将那把琵琶小心地盖起来,免得再落上更多的灰,然后便起身出去了。

快到晌午了,小厨房里应该正忙活着,她该过去看看。

后院里一片静寂,还没走到小厨房门口,转角处忽地闪出一道人影,扑通一声便跪在了雪棠面前。雪棠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待看清那人的模样时,不由皱起了眉。

桃栀竟然会来找她,这倒是出乎雪棠的意料。

桃栀整张脸都布满了青紫的印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十分骇人,崔老夫人发话要把她的脸打烂,那些婆子自然不敢懈怠,都是卯足了劲打的。她失神地望着雪棠,膝行着上前,死死抱住了雪棠的腿,哆嗦着说道:“求求你,救救我吧!以前的事是我错了,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我好不好?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我只求你一件事如今你在二爷面前得脸,只要你肯替我在二爷面前说句好话,让二爷允了我回西院伺候,往后、往后我做牛做马地服侍你!”

雪棠冷眼看着桃栀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淡声道:“当初是你自己要去服侍大公子的,可不是二爷赶的你。”

“是、是我自己要走的……我后悔了成不成?”桃栀双眼无神,直勾勾地盯着她,“大公子身边早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

听说了三公子落水一事后,裴行焉怒斥桃栀心思恶毒,这样的人断断不可留在身边,当即便把她逐出了东院。像她这般犯了错而被主子赶出来的丫鬟,便只能去做净房丫鬟,专门收拾净房里的恭桶,整日待在最脏臭的地方。

桃栀不想过那样的日子,她原先好歹也是西院的大丫鬟,怎么如今就落到了这般地步了呢?

她一动不动地盯着雪棠,双手紧紧抱着雪棠的腿,仿佛那是她能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雪棠不动声色地甩开了桃栀的手,嫌弃地理了理裙子上的褶皱。

“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你今日这般境地,皆是你咎由自取。”雪棠冷冷勾唇,“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你对我做过的那些恶事,你都忘了?”

桃栀怔了怔,才缓慢地回过神,喃喃道:“没忘……”

她咬起唇,突然高高扬起手朝自己脸上打去,一边打一边不停地说着道歉的话:“是我对不住你,我不该因为嫉妒你得二爷宠爱就欺负你,不该故意给你住最破的屋子,不该让你吃馊饭……是我错了,求你原谅我,只要你能让二爷允我回西院做事,我、我每日都给你磕头请安行吗?”

说着,桃栀当真重重朝雪棠磕下头去,一下一下,沉闷地磕在雪棠脚边的雪地上。

雪棠嫌恶地往后退了一步。

“我不会帮你。”她冷声说道,“你以为你如今在我面前放低姿态说些好话,我就会把以前受过的屈辱都一笔勾销吗?天底下没有这样的好事!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既做下了,便该承担后果,否则这世上,哪还有公平可言?”

说罢,雪棠不打算再理会桃栀,径自从她身侧走过。

桃栀扭过脸,双目猩红地盯着雪棠的背影,忽然猛地起身冲了过去,一把抓住雪棠的胳膊,抬手就要往她脸上打:“贱人,我都这般求你了,你竟还不肯帮我,摆明了想看我的笑话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