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棠见景王已经开口,便朝裴知予递去了一个探询的眼神,裴知予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背,好似在对他说,万事有他在,不必害怕。
雪棠朝裴知予笑了下,深吸一口气,徐徐走上前,在皇帝面前跪了下来。
“妾拜见陛下。如景王殿下所言,妾便是当日被沈家人赶出丞相府的那位假千金。”
雪棠一上前来,人群中立刻发出了低低的惊呼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雪棠身上,想要看看这位昔日丞相府的掌上明珠,究竟是何模样。
昔年京中谁不知沈丞相和苏氏把女儿当宝贝一样宠着,连外头的太阳都不许她见,整日娇养在府中,那时人们还时常拿此事玩笑议论,说这样娇贵的姑娘,往后还不知要便宜了哪个小子。
可方才,他们分明瞧着雪棠一直站在裴知予身边,且她的发髻,也挽成了妇人的发髻。
那些看热闹的公子哥儿,不免有些唏嘘,昔日那样娇贵的美人,如今竟沦为妾室,伺候的还是裴知予那个冷情冷性、不解风情的冰疙瘩。
皇帝打量着面前朝他跪地行礼的姑娘,见雪棠举止从容,仪态端庄,比方才对着兰心大喊大叫的沈语柔不知好了多少倍,心里已经有了几分怜爱和喜欢。
他示意雪棠站起身,然后才问道:“当时你是因何被赶出丞相府的,你一五一十对朕说来,朕自会为你做主。”
雪棠平静道:“当初苏夫人与丞相听信沈语柔的一面之词,就认定是妾欺负了她,还将害死祖母的罪名扣在妾的头上,不顾妾的分辩,就对妾肆意打骂。陛下若不信,妾的身上,如今还有苏夫人鞭打留下的痕迹。”
说着,雪棠便瞥了眼身旁跪着的沈衡和苏夫人,声音愈发冰冷:“沈语柔说,是妾故意传话于祖母,致使祖母旧疾发作,撒手人寰,他们便信了。可怜妾做了他们十几年的女儿,对他们敬爱有加,从不曾忤逆他们,到头来,他们竟然宁愿相信沈语柔的谎话,也不愿意冷静下来听妾分辩几句。”
“你胡说!”沈语柔听不下去了,“分明就是你将祖母气死了,你还想在陛下面前狡辩!”
雪棠轻嗤一声:“妾是不是狡辩,自有陛下定夺。”
说罢,雪棠便扬声道:“平珠,上前来,把你当初见到的、听到的,都告诉陛下。”
沈语柔眼睁睁看着平珠走上前,低着头在皇帝面前跪了下来,她惊愕地睁大了眼,指甲死死地嵌进手心。
平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翠春不是说,平珠害怕了,连夜跑到了乡下投奔亲戚,再不会回京城来了吗?她也派了人去平珠的舅舅家附近盯着的……
沈语柔咬着牙,狠狠地瞪了一旁的翠春一眼,早知如此,她就不该如此重用翠春,她交代给翠春的差事,这贱人就没有一件给她顺顺当当地办妥的!
翠春垂着头,只当什么都没看见。
平珠朝皇帝磕头行过礼,便小声开口道:“奴婢名平珠,是已过世的徐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当年徐老夫人病重,一直是奴婢贴身伺候着。苏夫人和丞相一口咬定,是雪棠小姐到老夫人榻前说了不该说的话,才使老夫人病发,不出一刻钟便断了气,可那日奴婢一直守在老夫人房中,并未见过雪棠小姐,是、是翠春,趁着守门的婆子不备,偷偷溜到了老夫人跟前,将当年产婆偷换孩子的事告诉了老夫人,还说相爷和苏夫人得知此事,要将小姐赶走。老夫人一向最疼爱小姐,哪里禁得住这样的消息,当时便喘不过气来了。”
皇帝皱着眉听完,不由问道:“这个翠春是做什么的?如今身在何处?”
平珠道:“翠春那时只是相府后花园里一个做杂活的丫头,后来雪棠小姐被赶出府,她便跟在了新的小姐身边,成了新小姐的贴身丫鬟。”
雪棠瞥了眼低头站在沈语柔身旁的翠春,唇角轻勾:“她就在沈夫人旁边站着呢。”
翠春闻言,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上前,跪在了平珠身旁。
沈语柔深吸一口气,翠春这丫头一向嘴皮子伶俐,能言善辩的,她定然有办法能将此事在陛下跟前糊弄过去。只要能让她和徐老夫人的死撇开干系,那么她自然不必担心。
沈语柔正这般安慰着自己,就听翠春开口说道:“陛下,平珠说的字字属实。是沈夫人让奴婢去老夫人跟前传话,只要气死了老夫人,再把这罪名扣在雪棠头上,她便可如愿将雪棠赶出府去。”
在沈语柔难以置信的眼神中,翠春缓缓抬起头来,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沈夫人说,相爷和苏夫人养了雪棠十六年,其中情分,自然不是她这个刚被认回府中的粗野丫头所能比的。只有赶走了雪棠,她才能安心地做她的千金小姐。”
第117章 义女
听了翠春的话,这下连那些看热闹的名门淑女,也忍不住以帕遮唇,小声地议论起来。
“没想到这丞相府的真千金,竟然如此蛇蝎心肠,相府既然已经认了她的身份,她又何须赶尽杀绝,非要把人家赶出府去才肯罢休呢?”
“就是啊。这相爷和苏夫人也是,在身边养了十几年的姑娘,竟然能这般狠心。”
“我母亲和苏夫人是故交,常对我说苏夫人温婉娴淑,乃世家贵女之典范,如今看来,只怕大家都被她的表象给蒙骗了!”
议论声渐渐大了起来,苏夫人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但此刻她已经无暇顾及旁人对她的指责,她的脑海中,只有方才平珠和翠春所说的话,她们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仿佛一把锋利的刀子,狠狠戳在她的心头。
怎么会这样?
当初明明是翠春哭着跑到她面前,说雪棠把徐老夫人气死了,可如今她又字字真切地说着这一切与雪棠无关,是她与沈语柔合谋,故意栽赃陷害雪棠。
苏夫人转过脸,怔怔地望着安静地跪在一旁的雪棠。
真的是她冤枉了雪棠吗?
沈衡亦震惊不小,在皇帝面前一向端庄持重的沈相爷,此刻呆呆地张着嘴巴,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好啊,你们沈家人真是做了件天大的好事!”皇帝含着怒的一句话,让沈衡和苏夫人从呆愣中回过神。
皇帝怒不可遏道:“沈衡,朕一向念着你重仁重孝,多次在朝堂上对你出言嘉赏,你却做出这样狠毒的事来报答朕!还有你,苏氏,皇后常对朕说,苏家之女,温和宽厚,当初你与沈衡的婚事,也是朕亲自下旨赐婚,朕竟不知你的心肠是何时烂的!”
“陛下恕罪!”沈衡和苏夫人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能白着脸,不断地磕头求饶。
舒皇后轻咳一声道:“是臣妾看走了眼,还曾在宫宴上开口赞过苏氏。请陛下恕罪。”
“不怪你,知人知面不知心,就连朕,也是到今日才知晓他们原来是这样心肠狠毒的人。”皇帝一面说着,一面亲自上前去将雪棠扶了起来,“好孩子,委屈你了。”
雪棠恭谨地说道:“只要陛下能还妾的清白,那妾,便没有白受这些委屈。”
皇帝冷声道:“如今人证确凿,他们抵赖不得。沈衡身为当朝丞相,不以自身为表率,做出如此不仁之事,有负圣恩,其妻苏氏,亦偏信谗言,不辨是非,即日起在府中闭门思过,没有朕的旨意,不得踏出府门半步。”
“至于你……”皇帝看了眼早就瘫软在地、双目无神的沈语柔,眼中浮现出一丝厌恶,“苏氏教女无方,你且随苏氏回沈府去,好生反思自己的过失。”
说罢,皇帝又警告似的看向了沈衡:“这虽是丞相府的家事,但你身为丞相,家中出了这样的丑事,朕不得不管。否则叫旁的臣子议论起来,说朕如此重用一个不仁之人,叫朕的脸面往哪儿搁?这几日好好待在府里,把家事处理好,再来向朕请罚。”
这话里的意思,便是要把沈语柔交给他们自己处置了。
沈衡哪敢不应,慌忙叩首,拉着兀自呆怔的苏氏一并谢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