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垅讶异于他的坦诚,“所以您入狱了?”
“哦,我入狱,不是因为这个原因,”阿兰道,“贪污受贿对于政府官员来说是很平常的事情,你若真一清如水,克己奉公,你就无法为‘官’,但只要把握好了这个‘度’,在这个‘度’以下,你下收贿赂,上送供奉,便可平步青云,等你‘步’入一定高度,牢狱之灾自会远离你。”
“可是这里原本是监狱,”玛垅喝了一口酒,“您就算中饱私囊,又怎么会‘饱’到这里?”
阿兰继续解释道:“我有时候还会走私一些货物经各个渠道出手,后来我入狱了,还来不及出手的货物只能积压仓库,这一回多亏了凡林,解冻了我的走私货链。”
玛垅又喝一口酒,说:“听起来公主您是很容易入狱的那种可恨官员。”
阿兰微微一笑,不再解释了。
“……和我以为的高洁公主完全不同。”玛垅一口饮干杯中酒,“高洁的公主要我平等的尊重每一个人,可是恰恰却是这位公主,完全没有给予我任何‘尊严’。”
他放下喝空的酒杯,站起身,很平静的道:“您要走了,我也要走了。”
“别走,”阿兰也站起身,“……至少,等今夜过去。”
玛垅奇怪的看他,“今夜?今夜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啊,不是,”阿兰微笑道,“今夜只是一个普通的夜晚,我的意思是说,按照虫族的习惯,有什么事情,都是天亮以后再说。”
他又坐下来,往玛垅的酒杯里倒酒,边倒边说:“我想为你安排一场盛大的宴席,但你恐怕不会赏脸参加了。……那就今夜吧,我们痛快喝一场,算是为你接风。也是为你践行。”
如果玛垅稍微了解一点阿兰,就知道他肯定有所阴谋,但玛垅也真的不了解他,故而听到‘践行’二字他便又坐下来,继续喝酒。
快要入夏,璀璨行宫多夜雨,淅淅沥沥的小雨打上玻璃花房顶,只要抬头一看,就能看到玻璃上小水洼里泛起的涟漪。
就着月色和雨声,一瓶红酒见底,玛垅打量了一下阿兰的神态,道:“公主的酒量倒是好。”
阿兰抿嘴一笑,“要不要比试一下酒量?”
玛垅将束发的发圈取下来甩甩头,他喝酒有些上脸,两颊微红,也有些燥热,但他本身是爱喝酒的,也有段时间没有喝酒了,故他没有犹豫,欣然应允,“嗯。”
阿兰唤醒光脑,叫凡林送酒来,凡林效率很高,迅速搬了一箱酒到达玻璃花房,阿兰开门时看到法拉就在玻璃花房不远处搭了张行军床,支了一把沙滩伞,大高个艰难的缩在一张小小行军床里,同样小小的被子把头严严实实的藏了起来,脚不知怎么还能缩在被子里,只有无处容身的尾巴拖在地上,没有安全感的卷着行军床的支架。
雨水落至地面,往地势低处缓缓流去,带着春夏相交的凉意。那点儿凉意爬上了尾巴尖,尾巴尖微微抽动一下,却没有收回,而是将支架卷的更紧。
“您可以让他进来睡。”玛垅随手开启一瓶酒,道。
阿兰摇摇头关上门,也打开一瓶酒,对着嘴灌了一口,不小心呛了一下,才发现凡林这小子拿了一箱混酒,浓的淡的,烈的醇的,什么都有。
不过这倒正和他意。
“干杯。”他伸手和玛垅瓶对瓶的碰了一下,又仰头灌了一大口酒。
“公主喝酒很厉害啊。”玛垅说。
“嗯,”阿兰道,“都是练出来的。”
“练?喝酒还要练?”
在玛垅看来,喝酒吗,能喝就喝,不能喝就不喝,‘练’它做什么呢。
“当然,”阿兰还是笑,“你不管做什么,不会喝酒都是万万不能的。”
“情分都是喝出来的。”他饶有深意的说道。
玛垅没有完全听懂,但若阿兰能喝,他也会觉得尽兴,因此他们一瓶接着一瓶的喝,桌上的小菜也很快都进了肚子,成了残羹冷炙。
一箱酒几乎空了,阿兰醉醺醺的眯着眼睛,有点委屈又有点不解,“你怎么……不会醉啊……”
他头痛欲裂,玛垅却仍保持着酒意微微上脸的微红模样,眼神神态都清醒自若,一点儿没有醉态。
“我是巨龙啊,公主,”他咽下最后一口酒,意犹未尽的抿抿濡湿的唇,“这一箱酒对巨龙来说,不过是对您一杯水的量罢了。”
阿兰缓慢的眨了眨眼睛,顷刻间,眼角浮起柔软朦胧的水光,“你这么能喝……”
那我岂不是喝死自己也不可能把你灌醉了……
他轻轻甩了甩头,头沉重的像铅球,然后“咄”的一声,扎进点心碟里不动了。
玛垅看向他秀美的侧脸,这张漂亮的小脸蛋现在埋在点心碟里,脸颊沾了雪白的奶油,衬的孩子似的纯洁又娇羞,令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他有些恼恨的舔了舔牙龈,走过去揽住他的腰,不费什么力气便将人拦腰抱了起来。
不过不是要将他放到床上,而是抱着他用脚踢开玻璃花房的门,隔着雨水的帘幕喊沙滩伞下睡的那个虫族。
“喂!”他只喊了一声,沙滩伞下那个虫族便从被子里探出头,紧接着不顾正在下的小雨,冲出沙滩伞窜到他们面前紧张的去摸他怀里阿兰的脸。
“他怎么了?”他怕惊醒他似的只敢用指腹擦一擦侧脸的奶油,看向玛垅的细长眼睛含着说不出的担忧。
“喝醉了。”玛垅回答。
喝醉了?
法拉一愣,仔细的再去看阿兰的脸,他站在门外,还淋着雨,玛垅便让开身体叫他进来,等进来后想把阿兰递给他,被他婉拒,“我身上湿的,你抱着他吧。”
玛垅便抱着阿兰往小木屋走去,法拉亦步亦趋的跟着他,等到玛垅毫无留恋的把阿兰放进床铺,法拉才有些羡慕的说:“你应该先给他洗个澡,再怎么样也应该先擦擦脸,再把他放床上。……他有点儿洁癖的。”
玛垅扫了他一眼,“你去洗,你湿透了。”
“我不要紧,”法拉说,“但是他会很介意没有洗澡就上床。”
“介意就介意吧,”玛垅拉开柜子翻找自己的西装,“天快亮了,我要走了。”
法拉瞪大细长的眼睛,“什么……为什么要走……去哪里?”
玛垅不回答他,也不避讳,脱衣换好了自己一开始穿过来的西装,从杂物柜里又拎了把伞就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