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得握住了他的手，将他带到窗边，推开窗，

窗下的街道上已空无一人，唯有月光洒落满地。

“我其实有一点后悔。”

阿兰转头看向加得，它爱笑，所以看起来总是傻傻的，很少会这么严肃。

“后悔什么？”

“后悔是邪神救了你，而不是我或者耶梦。趁你不清醒时，邪神囚禁你，利用你，让你这么痛苦，最后却还要被我们误会。”

阿兰微笑起来，揽住它的肩膀，“没关系，都过去了。”

“很多细节，我也都不记得了。”他补充道。

“很痛苦吧？”加得望着远处的夜景，继续说着，“明明是一个外貌，却像是精神分裂一般，有时对你很好，有时却又折磨你侮辱你，最后甚至演了一场戏，逼迫你的爱人误会你，离开你，将你推下悬崖……还有，让他流掉了你们所爱的蛋。最后却在你痛苦迷茫无从清醒时，又像伪善的救世主一样，对你说‘是我救你’。”

“……说点开心的事吧，”阿兰紧了紧它的肩膀，“既然要离开了，就带着美好的记忆离开。”

“我只是……很心疼你。”加得缓缓侧过头，压低了长尾巴，让自己能够靠住阿兰的肩膀，“我一直在时空的洪流里穿梭，寻觅你在某一段时间里可能存在的痕迹，到今天，我已经几乎将你的过去看遍。”

耶梦加得的三个灵魂并不同时出现，如果不是通过这种方式，它也不会知道在阿亚回到精灵星球时，遭到的竟是邪神那样的对待。

也不会知道，眼前这个总是云淡风轻的人，被多少人说无情无义的人，曾经遭受过命运怎样的折磨。

“过去的我很可爱吧？”阿兰笑着说。

“并不可爱，”加得说，“很可怜。”

阿兰笑了一下，月光往他的侧颜镀了一层冷银，可他的神情在冷冰冰的月色里十分温柔。

他一直很温柔……

它想起阿亚长大后他们的第一次重逢，在暗血神庙的供桌下，他靠坐着桌角朝它微笑，长袍裸露出修长的雪色小腿，小腿上到处是青紫的痕迹，泛着粉色的脚趾微微蜷缩着，轻轻点着地面。

等它惊喜的认出他，游到他身前依偎进他怀里，一把刀就插进它腹部，他在它头颅上方笑吟吟的说：“走开，怪物。”

可当他知道是自己错认了它，它是加得，并不是那个邪恶的怪物，他便真心实意的同它道歉，抱着它，替它包扎伤口。

他清醒的时候会偷偷的带着它跑出神庙，带它爬上附近的高山，指着天上并不多却很亮的星星，告诉它那是‘蚁人星系’，那是‘蔷薇星系’，而更远更远的有一颗最亮的星星，那是他的家乡‘虫星’。

更多的时候他是个精神域临近崩溃的疯子，而它，是邪恶的，在精灵星球上只手遮天的邪神。

相处的时间正如天上的星星，稀少又明亮，他时而会陷入精神域震荡的狂痛，而它时而会被其它灵魂突然抢占身体，故他们都忐忑的珍惜着这一点点正常相处的时光，就像小时候，在小阿兰父亲的利剑下偷偷摸摸的交了一个外族的，对对方来说都身带剧毒的朋友。

“我该走了。”

破碎圣石的最后一点力量也已被它消耗到极致，已经到了它该离开的时候了　。

“加得，我曾说过我不会让你消失的，所以再等等我，可以吗？”阿兰轻声说。

“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用来‘等待’了，阿亚，”加得迎着晴蓝的月光，仿若有月晕而起的风拂过它周身，带起模糊的，飞舞消散的光点，“我等待的太久了……但……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像看望你这位死去的朋友那样，去过去看望我。”

它倏然又笑出了一口小白牙，纯真又无邪。

阿兰沉默了。良久之后，他微微偏过头，头颅和加得的轻轻碰在一块儿，互相支撑着，一起注视清蓝的月光。

身侧温凉的躯体一点一点消散，阿兰本揽着它的肩膀，很快，揽不到了。

“我忘记了太多的事情，过去的，将来的，有些事情不太重要，可有些事情很重要，忘记了，总还有些遗憾。”

“为什么会忘记呢？”

阿兰想了想，微微一笑，“也许是因为‘命运’吧，命运要我遗忘。”

有些事情，是他太过幼小，无法长久的记忆；有些事情，是他精神域动荡，无法记忆；有些事情，是他不想去回忆；还有些事情，则是因为格雷戈的天赋。

“我会努力记住一切的！”稚嫩的童声从床上传来，“但如果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还是忘记了，我们就……一起去找回它们！”

阿兰松开手，怀里已空空如也。

没关系，忘记了，就忘记了吧。

他转回身，倏地一皱眉。

过去的「黑月」不知何时进了格雷戈的房间，就站在小阿兰的床边。而现在的「黑月」也从门后走出，拎起格雷戈放在枕边的剑，往小阿兰脖颈处一架，

“带我出刺客家族。”

阿兰一哂，“你既可以在这里来去自由，出刺客家族还需要我帮么？”

「黑月」并不多说，只一把抱起小阿兰反手抽出剑刃，轻薄锋利的刃划破小阿兰细嫩的肌肤，小阿兰毫无所觉。

“我为什么要帮你？”

「黑月」不答，只微微移动剑刃，意思明了：若他杀了小阿兰，大阿兰就会立即消失。

“可我没那么大能力，”阿兰说，“只有在「阿伽雷勒」的住处，他才能保我无虞，一旦走出这里，刺客们就会追杀我。”

小阿兰是「阿伽雷勒」的任务目标，他放过了任务目标，可刺客家族不会。

所以格雷戈让阿兰在这里睡一觉，什么也不用去想，专心等他回来。

“他们也在追杀你吧，”阿兰说，“现在对你来说，也只有「阿伽雷勒」的住处是比较安全的了。”

他上下打量了「黑月」因剧烈运动而还在打颤的两条腿，“休息下吧，你并不习惯用腿。”

“休息？”「黑月」轻声嘲弄的道，“休息的代价是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