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钱财吧,还有官场前程。而且他自己?没动手,总觉得查不到他头上。”
应小满给老?娘和自己?的杯子里斟酒,给阿织也倒了杯蜜水。
“卞评事出赃物?的路子搭上余庆楼, 跟方掌柜一来二?去混了个相熟。周主簿被抓了以后, 书房暗藏的记账册子叫他睡不着觉, 他就去余庆楼问办法?。方掌柜给他写了个‘火’字。”
“死士一把?火把?周家烧成?平地。卞评事自己?无事人般在家里睡觉。周主簿压根不知道余庆楼。这案子能破,简直老?天有眼。”
义母听得喃喃地念佛, 起身去供奉着玉如意和观音大士画像的佛龛前头拜了几拜。
母女俩对着头顶一轮圆月碰杯。
“八月十五了。”
“下个月半, 咱们顶着头顶的圆月亮, 就该在回家的半路上了。”
“嗯。”
“七郎今晚不得来了罢?他自家里肯定?摆中秋宴席。上回我听隋家后生?说了一嘴, 好家伙, 晏家竟有那么?大一家子人。听说同辈兄弟就有三十六个。吃席敬酒就得半个时辰。”
应小满抬头看?了看?澄月:“他说晚上抽空来我们小院一趟,自家不回了。这几天他日夜都在官署里。”
义母纳闷说:“案子不是破了么??怎么?反倒更忙了。”
“余庆楼的案子和七举人巷纵火案破了。”应小满叹口气?,给阿织夹肉。
“去年秋冬就开始查的那桩国?库武器失窃大案, 还压在手上呢。”
义母也叹着气?喝了口酒。
“哎哟,这酒滋味好!”
她稀罕地倒了第二?杯, 拿在手里打量:“哪家的酒?咱们回老?家带一壶,供去你爹坟上。”
提起供奉去坟头,义母就没忍住提起被充作?证物?的铁疙瘩。
“记得叫七郎用好了拿回来。你爹那犟驴脾气?,不撞南墙不回头。铁疙瘩供去坟上,提醒他怎么?被人骗的,叫他在地下长长记性?。”
“我晓得。”应小满抿了口酒,舔了舔唇角。熟悉的芳馥香味弥漫舌尖。
“这酒是玉楼春。”
圆月清辉洒向大地。
大理寺官署灯火通明。查办兵部精铁武器失窃大案到了最后关头,相关官员日夜提审人证,查验物?证,翻阅旧卷宗。一场横跨二?十余年的大案,不知多少人耽搁了中秋团圆之夜。
十一郎的长案在左边,晏容时的长案在右边。晏八郎的长案搁在下首。众多值守官员进进出出。
清辉如水,月光隔窗映照在水磨石地面时,晏容时放下笔,吩咐八郎:“难得八月十五,你先回家去。”
晏八郎从供状纸堆里抬头,露出一双发青的无神眼睛。
“下官撑得住。下官还可?以继续做事。”
“回去。”晏容时头也不抬,从案牍中吩咐说:
“你母亲在家里等你。今晚你再不回,你母亲定?以为我把?你害了,说不准明早披头散发来官衙敲鼓鸣冤。”
晏八郎的嘴角抽搐几下。
以他母亲的性?子,不是不可?能。
他放下笔,脚步虚浮地飘出去。
十一郎冷笑:“你这位兄弟的性?子,只怕非但不会感激你放他回家过中秋,心里还怒骂你辱他母亲。”
“随他。”晏容时并不以为意,寻出一份供状摊开,一目十行?地翻阅。
又对十一郎道:“你该回宫了。中秋家宴,缺席不好。”
十一郎确实打算走了。起身离席几步又走回。
“你自己?不走?今晚不回长乐巷了?”
“八月中秋团圆夜。”晏容时淡淡问:“回去长乐巷看?谁。”
十一郎噎了下。
七郎是他幼时伴读,两人知根知底。他岂不知长乐巷的事。
晏相还在时,格外看?重七郎,时常带在身边教导。
“吾家麒麟儿”的说法?,便是晏相在某次宫宴时,骄傲指着年幼的嫡孙当众如此说道。
七郎从此名声大噪。小小年纪,得以交结京城的众多名士。
相比七郎这个受宠嫡孙来说,七郎的父亲却只是个平庸无奇的儿子。
晏相临终前,指定?七郎为下一任晏家当家之主,当时七郎才十二?岁。晏相为此索性?跳过其他的儿子,命七郎的父亲暂领家主之位。
不止七郎的叔伯兄弟不服,七郎自己?的亲生?父亲也不服。
那几年晏容时在晏家具体如何过的,他闭嘴不提,十一郎这个生?平好友也不大清楚。总之,晏容时的母亲便是在那几年郁郁逝去了。年满二?十加冠后,他父亲也并未遵从晏相的遗命,拒不肯将家主之位拱手让给儿子。
少年时才气?纵横的晏家麒麟儿,渐渐长成?了后来的沉静含蓄性?子。外圆内方,心思缜密,点水不漏。
他父亲被一场风寒击倒后,病重疑心更甚,对自己?的亲生?儿子诸多防备,动辄大骂掌掴。七郎面不改色,晨昏侍疾,被泼得满身药水淋漓,依旧安之若素,该点卯照常点卯,该坐衙照常坐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