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磊笑道:“何尝不是呢,只是今日可巧遇到方将军,只想着再试试罢了,毕竟受了大恩,不当面致谢,总觉得过意不去,尤其是当初我可是大大得罪了侯爷。”
方路云诧道:“侯爷性情其实极随和的,你如何得罪他了?”
李磊有些愧意:“可见方将军确实熟悉侯爷性情,我当时只以为他年纪轻轻就在侯爵之位上,和那些纨绔子一般,只知浪荡,因此管束手下不严,冒犯了侯爷……惭愧。”
方路云笑了下:“侯爷从不以自己出身为耻,也并不看低奴仆,他只是比较任性随意罢了,待人坦诚,既然肯举荐您,自然是对您的能力是十分赞许的,想来尊驾必然是才干正堪配此职,倒也没什么好谦逊的。因此,你应该谢君恩才是,何苦还要去找侯爷?”
李磊一怔,转念一想,忽然背上冷汗起了,连忙拱手对方路云道:“多谢方将军教导,是我糊涂了。”虽说是侯爷举荐,却实实在在是朝廷任命,昭信侯举荐原是出于公心,但自己若是只念着昭信侯举荐,不念君恩。落在别人眼里,怕不是要认为昭信侯出于私心拉拢大将,差点给侯爷添了麻烦。
方路云一笑,知道李磊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心下想着倒是幸亏遇到自己,不然任由这二货在京里四处打探门路还不知道要给云侯爷惹什么麻烦来。
他没有停留太久,不多时便起身告辞出去,走到了春明楼附近静静等了一会儿,果然看到了令狐翊一身青袍骑着马路过,帽边还簪着桃花,也不知从哪里踏春归来,他静静站在一侧看着,也不上前。
但令狐翊却勒住了马,低头看向他:“这不是方大将军吗?天天站在道旁看我,又不说话,是想怎地?”
方路云一笑:“我见少爷风采翩然,依然如故,心中高兴。”
令狐翊瞪了他一眼:“你不是调回京了吗?还不置办房产?我听说定国公府为留着朱将军,府里都修了个家庙,你都偌大人了,又有官职在身,住在定国公府不别扭?”
方路云道:“反正我娘不在了,我一个人,住哪里都一样,不过暂时存身。正打算求见侯爷,想外放,或者去水师那边任职。”
令狐翊握紧了缰绳:“多少边将想着回京,你才回来又想出去?”
方路云看了他一眼,神色不变:“哪里都一样,对我来说。”
令狐翊咬了咬唇,终于道:“我去年新置了宅子,还算宽敞,如今哥哥和我同住,你若没地方住,到我那里也使得。”
方路云眼里含了笑意:“那最好不过。”
令狐翊看了他两眼,心里梗得慌,总觉得自己在他跟前莫名其妙落了下乘,勒紧马头转身走了。
到了晚上,方路云带着一个包袱施施然来了,令狐翊看了他一眼有些看不过去:“你就这么点行李?”
方路云又笑了下:“身外之物,不重要。”
令狐翊没说话,问门下的管家:“宴席摆好没?客人都来了没?”
管家笑着道:“都来了就等着大人和方将军呢。”
方路云问:“宴请谁呢?”
令狐翊道:“从前咱们那批军奴罢了,听说你回来了,聚起来吃一顿。”
方路云笑了:“想不到你和他们关系也还不错。”
令狐翊转头看了他两眼,方路云倒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落落大方道:“都来了吗?”
令狐翊转头走了进去:“大部分,云江宁在北楔来补了,还有几个不在了,侯爷厚厚赏了他们家里,都脱了籍,还都给了他们子女、兄弟前程,原本都是军奴出身,能这般已不错了。”
方路云看他一身风雅,面容清俊,却毫不在意地说自己军奴的身份,微微含笑:“侯爷确然是我们的再生父母只是如今他这般,也该想想后路才是,朱五爷调回京,几次想见侯爷,都说留在宫里了,虽说圣宠如是,但史书上前车之鉴不少,章军师没给侯爷提醒点吗?”
他闲话仿佛漫不经心,令狐翊却知道方路云心机深沉,绝非随口而提,这是真的在担心昭信侯,这人一直这样,你觉得他深情款款,他仿佛又没有,你觉得他无情吧,偏偏又总能在行为中感觉到他并非全然无意。
他恨他这一点,却又偏偏无法拒绝这种犹如深沉冰面下,给人带来一线幻想的感情。他白了方路云一眼,冷冷道:“担心你家公子吧这次朱五爷进京,我看也未必如表面这般风平浪静呢。”
方路云没再说话,沉默了,令狐翊看了他几眼,也没说话,两人沉默着进了花厅,曾经的伙伴们全都站了起来哄笑着道:“路云来了,路云快来这里坐。”
众人席上一夜尽欢散了各回了,令狐翊一个人捡了壶酒在庭中海棠花下饮酒,方路云路过看到,忍不住道:“席上已喝了不少,夜也深了,明日还要上朝吧?如何如此不顾惜身子?”
令狐翊带着醉意看向他,忽然心里一阵委屈:“当年我还是小少爷的时候,家里不许喝酒,有一次也是春宴,家里宴客,你给我偷了一壶酒来,咱们两人在花园里偷偷尝滋味。”
方路云默然,令狐翊伸手去拉他的袍袖:“你是心甘情愿照应我的吧?”
方路云低头看他,月下花下人如玉,高高在上的令狐少爷,曾经是他不可攀折的玉树琼花,他们兄弟生得都好,教人自惭形秽。直到有一日,他们堕落在尘泥之中,他愿意陪同,他更想独自占有。
如今他脱胎换骨,再次回到了高高在上的地位,人人艳羡,风采如玉。
他发现,他果然还是很喜欢他骄傲飞扬的样子,昭信侯当初是对的。
他微微蹲下在他座椅旁,笑着拍了拍他的膝盖:“是,当初我是心甘情愿照应你的。”
令狐翊垂眼看他:“那现在呢?”
方路云低声道:“少爷如果还要我陪着,我自然也是愿意的。”
令狐翊眼睛亮了亮:“那我们重新来过吧?”
方路云温柔道:“好。”
方路云回定国公府的时候,朱绛看到他顺口问道:“侯爷还没回来?打听到没?怎么总留在宫里,该不会生病了吧?”
方路云道:“没什么,似乎就是皇上有差使交办罢了。”
朱绛簇起眉头:“要见他一面怎的这么难,大理寺那边也不当差了,又不用上朝,怎的看上去还这么忙。”
方路云看了他一眼,见他忧色浓重,悄声道:“据说军机处那边已经交给他总掌着了,没有实职,不需要日日当差上朝,但权重一时。但凡他的折子,圣上都准,六部之事,他都可过问,如今连内阁对他也是退避三舍,不敢轻易招惹的。但正因为权重如此,他也十分谨慎,一向并不如何结交外官,极少交际,大部分人都只以为他在侯府里养着,令狐翊那边隐约对我提醒了一句,将军您最好别对侯爷再有什么心思,皇上那边怕不饶您。”
朱绛脸一红:“我哪有什么心思,我也就是担心他罢了,难得回京一次。”他垂了睫毛,心里仍然十分忧虑,这几年他在边城,听到皇上十分器重昭信侯,云祯这重生过的人,皇上若是看重还好,若是哪一日忽然嫌恶起来,只怕……
没见到吉祥儿,他总是有些不安。
第二日他母亲又来找他念叨,朱绛有些烦,便托了个借口去了大慈悲寺,只道是去祈福。
重游故地,其实分外感慨。
他重生后直接戍边,这还是第一次回到大慈悲寺,自己前世苦修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