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的最后一页,夹着一张边角卷曲的警衔,柏黎云的手指轻轻拂过上面的三颗银色四角星花。泪眼模糊之中看到日记本的右下角,写着“警局有和三意社勾结的内鬼,我已暴露,请求支援。靖州市刑侦支队缉毒科,柏望生。”

日记本掉落在地上,柏黎云曲着身子半跪在床边去拾,却瘫在床侧发出无声的痛苦嗷嚎。

难道吴月华那么恨自己的儿子,因为是十四岁的柏黎云亲手打的那个报警电话,惊动了警局里的内鬼,才下手除掉了他的父亲。

缉毒警察一生没有姓名,除了吴月华,无人知道柏望生曾在黑暗之中踽踽独行,无人理解他痛恨黑道却与那些人同流合污的心情。

可偏偏他的儿子,为了给他报仇,踏进了这个泥潭,现在又面临第二次同样的抉择。

柏黎云缓了许久才挣扎着起身,把柏望生的日记本重新上锁,藏到了家里更隐秘的地方。等他走出去的时候,三子见他空着手,顺口问道:“云爷,您取的东西呢?”

柏黎云晃了晃随手从桌上拿走的U盘,迅速地扔进口袋里往外走,盛气凌人地说:“是不是岚风对你们太放了,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心里没点数吗?”

穆岚风倚在车门边,披着一件修长的薄呢大衣,黑衬衫解了一颗扣子,衬得脖颈修长纤细。见柏黎云出来,难掩眼底的笑意,轻轻拍拍他的肩,问:“想好了吗?”

柏黎云双唇紧闭,唇角微微往下压,一双鹰眸淡淡的扫视众人,冷冷吐出几个字:“拜香台吧。”

黑道上的规矩,离开要金盆洗手,回归要烧香拜关公。

穆岚风大喜,转身冲着三子招招手,耳语吩咐几句后转身快步走到柏黎云身边,猛然抱着他兴奋地说:“黎云,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柏黎云被他抱着,目光却跃过穆岚风的肩头,看他和沈燕青住过的那层楼。他其实不怪沈燕青自保,也不怪凌霄明趁虚而入,他只觉得和沈燕青之间的缘分太浅,而他父亲和老六的血海深仇太重。

柏黎云在心中默念:“沈燕青,听话,别闹。”

柏黎云带的行李不多,搬回帮会主楼的时候,穆岚风给他安排的是同一层主卧旁边的卧室,阳台甚至还是相通的。柏黎云不想住,随意找了一件客房就把包扔在了床上。

穆岚风还需要忙着布置敬香仪式,三意社里的几个叔伯和底下握着盘口的兄弟都得通知到位,靖州城其他大大小小的帮派主事人也需要给邀请函来一同见证。他事无巨细地打点,甚至连摆香炉用的木桌尺寸都要过问,帮里的人自然就都明白了柏黎云回来以后的地位,分毫不比当年出去的时候低。

柏黎云这一夜睡得不安稳,梦里不光有柏望生、吴月华和老六,甚至最后连沈燕青都握着一把刀插进他的胸口,生生剥离了血肉把他跳动的心脏抓出来,说难怪他这么薄情寡义,原来是那颗心已经从里面开始腐烂了。

等惊醒之后他实在是睡不着,披着一件薄纱走出房间,却看到穆岚风屋里的灯还亮着。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快,柏黎云还没来得及跟穆岚风道谢,他转到楼下酒窖随便抓了两瓶红酒,食指和无名指夹着两个高脚杯轻扣主卧的木门。

三子还在里面和穆岚风议事,一看是柏黎云,还不待穆岚风招呼就主动退了出来,甚至不着痕迹地带上了门。

阳台外的月光洒进屋,树影摇晃地撞到玻璃门上,在窗帘上或浓或淡地画出秋夜的影子。两人坐在桌边,高脚杯里倒了大半杯红色的酒,穆岚风透过玻璃杯壁看人,竟觉得这还是二十多岁的柏黎云。

“黎云,你宣判那天,我坐在庭审席下面,听着每个字都像是根刺。扎在我心上,每日每夜都破一个小口子。我总想着是不是我做的不够好,才没帮到你,让你从这位置上跌下去变成了囚徒。”穆岚风晃着酒杯,伸手抓着柏黎云的手腕,情真意切的说。“这些年我一直在想,是谁害的你,那些证据是谁送到警察手里的。”

“我接了你这个位置,只是想把控整个三意社,好好替你把这个人翻出来。”杯中酒一口饮尽,穆岚风又给自己倒了第二杯。

“没什么好查的,我都已经出来了,查到了这六年的时间也没人能还给我。”柏黎云也一口喝尽,把杯子推到穆岚风面前,示意他为自己掺满。

“可是我们就少了六年。我们十六岁就相识,到三十一岁你入狱,十五年来的生死与共。若不是少了这六年,你怎么会选择那个沈燕青?”穆岚风带着恨意的凝视酒杯,眼角微挑,声音压低地说:“要不是他的公司花重金给他请了安保24小时保护,哼,这个人早就从世界上消失了。”

“岚风。我和你的事,跟沈燕青没关系。老六已经没了,我只剩你这一个兄弟了。”柏黎云躲过红酒杯,直接对着瓶口咕噜噜灌了一大口,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神色凝重地看着穆岚风。“你来救我帮我,我记在心里。但这事儿上,别逼我,成吗?”

穆岚风沉吟片刻,开了另一瓶酒,也直接捧着瓶身喝了大半,等眼眸之中也沾上酒意,才徐徐开口说:“行,都依你。”

心结解开,两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两瓶红酒见了底之后,穆岚风还从书架上取下来一瓶洋酒,又喝了三分之一。

柏黎云咬着舌尖保持最后一点清醒,扶着墙壁跌跌撞撞地走回自己的屋,整个人大字型的躺在床褥之中,又再为自己不得不回三意社添了一笔理由。

这世界向来欺软怕恶,没有权利的他罩不住兄弟,护不了爱人,也没办法替自己的父亲报仇。吴月华给他日记本是推着想让他走上正道,可他已经黑了大半生,正道的路容不下他。

他和沈燕青,终究是有缘无分罢了。

第9章第九十五章 吧台*长腿9老啊姨9整理

9.

拜关公当日,三意社集聚了靖州城许多有头有脸的大人物,甚至还有警察厅送来的花篮,人没出席,面子却是给足了的。

柏黎云今天穿的一身,是穆岚风找了顶级服装师设计的。中长款羊毛呢大衣的廓形凸现他身姿提拔卓越,干练立领把脸型轮廓衬得更加分明,里面是一件带着黑色银线虎纹的低领衬衣,让颈部优美的弧度进展的同时也露出了紧实的胸膛。裤脚做了收腿设计,蹬着一双十二孔的黑色皮靴,尽显潇洒恣意。

连久违露面的陆九昭都来了,众人在背后议论纷纷,都说柏黎云好大的派头,穆岚风竟愿意在自己的院里请回这么一尊佛。

穆岚风却不以为意,全程和柏黎云比肩站立,在场的人谁不识得柏黎云。他却端着酒杯给每个人介绍,眼角眉梢全是欣然笑意。

陆九昭和几个其他帮派的老人叙旧,见两人走来,亲昵地扬了扬手,说:“刚跟几位叔伯说呢,他们想进夹子沟的赌场。今天正好黎云也回归了,你们两兄弟商量商量,看这事儿能不能成。”

柏黎云今日的话极少,冷峻的面上看不出情绪,穆岚风倒是好脾气的模样,接过话头说:“夹子沟的赌场是块肥肉,之前一直被黑旗社拿着,几位叔伯的风声倒是挺快,这薛老五还活的好好的,你们就已经盘算着分他的地盘了。”

几人大笑,有一位络腮胡满脸横肉的五十岁中年人说:“薛老五都快被吓死了,躲在夹子沟的老别墅里不敢出来。托人让我们给九爷带话,说是想单独和岚风聊聊。”

穆岚风余光看了柏黎云一眼,见他眸中带怒,薄唇紧抿成一条细线,挥了挥手说道:“没什么好谈的,黎云的仇人就是我穆岚风的仇人。给道上各位兄弟也带句话,想活命的,三日之内退出黑旗社可保命。三日之后,我必带人血洗夹子沟。”

血腥之词一落地,却得到众人赞赏的笑声,一群虎狼开始瓜分属于黑旗社的地盘,柏黎云听得恶心转身就走到了偏厅。

傅偃在偏厅待着,捧着一杯酒抱坐在沙发的一角,柏黎云走进夺过他的酒杯,才发现他已经喝了不少,脸颊上全是绯红醉意。

“不让你来,你非得跟来,小小年纪喝什么酒,要是…”后半句没说出口,两人却都知道是什么,要是老六还在世,看傅偃喝酒不得把他骂的个半死。

傅偃眼神清澄,没有半分醉了的样子,起身却有些晃荡,低头顺眼地站在柏黎云的面前,说:“云爷,这就是我哥以前跟着你接触的黑道世界吗?”

柏黎云叹息一口气,伸手拍拍他的肩,“你说来看看,现在看完了,安心回去读书吧。”

“安心?安什么心。他都死了,我哪还有心啊。”傅偃轻轻低下头,再抬起时眼神里只剩下精明的算计。“那个陆九爷,身份挺贵重的吧,你要想掌握实权,是不是得通过他的帮忙?”

“你想干什么?傅偃,别胡来!”柏黎云警惕地看了他一眼,顺着他的目光又看到陆九昭正朝偏厅走来。

“云爷,从今以后您就把我当一把刀。给我哥报仇的事儿,我能帮您。”傅偃速度极快地跃过柏黎云,站到酒保身边低语几句把人遣走,一套行云流水炫技的调酒技法吸引了陆九昭的注意。

柏黎云怕出事,几步跟上也坐到了陆九昭的旁边,他侧头对柏黎云说道:“这小孩是你带来的吧,有点意思。”

柏黎云压着怒意,答:“老六的弟弟,是个大学生呢,不是干我们这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