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裴轩神色寡淡,老夫人心中不喜,段临舟笑吟吟的,瞧不清喜怒,几人虽坐一厅,可气氛却有些尴尬。
老夫人对穆裴轩道:“既休沐了,就不要成日在外流连,你大哥如今正忙,你也多帮衬着他。”
穆裴轩垂下眼睛应了声。
老夫人看了段临舟一眼,对上青年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顿了顿,露出了几丝不悦,却忍住了,只是生硬道:“你身子不好,需要什么药材只管遣人去库房取用。”
段临舟客客气气地说:“是,母亲。”
这二字一出口,老夫人神情都有一瞬间的不自然。
段临舟想起什么,倏然一笑,道:“我听闻母亲素来爱南珠,前些日子底下的管事送上来一盒南珠,色泽晶莹,品相极佳,颗颗硕大饱满,正合孝敬给母亲。”
他一口一个母亲,目光又飘向老夫人鬓边一支嵌了南珠的发簪,簪子是十年前的式样,嵌的南珠约莫拇指盖大小,远比不上他那盒南珠。
老夫人脸色登时就沉了下来。
穆裴轩开口道:“没其他事,我们就不叨扰母亲了。”
说罢,就起了身,段临舟掩着嘴唇咳嗽了两声,也跟着穆裴轩起身,二人朝老夫人行了一礼,就走了出去。
长廊朱红,二人慢慢地走着,穆裴轩说:“你何必故意惹恼她?”
段临舟幽幽叹了口气,说:“都怪我,一时言语不当,招了母亲不快。”
穆裴轩瞥了段临舟一眼,他又不是傻子,自然能看出段临舟那副作态分明就是故意的。段临舟又叹,说:“我只不过是见母亲鬓边的南珠小了,衬不出咱们安南侯府的气派……”
“段临舟”穆裴轩打断他。
段临舟抬起眼睛看着穆裴轩,先问道:“你生气了?”
穆裴轩思索须臾,摇摇头,段临舟笑了下,慢慢道:“你不知,我这人吃不得亏,谁让我不痛快,我是定要回报回去的。”
“说一句冒犯的话,老夫人为人母,却心有偏颇,有失公允,”他哼笑了声,道,“我不喜欢。”
穆裴轩沉默了一会儿,道:“她有失偏颇,可和段老板你,又有什么关系?”
少年人目光灼灼,直勾勾地盯着段临舟,段临舟目光不自觉地游移了一瞬,悠悠叹道:“谁让你我夫妻一体,老夫人不待见我们闻安院,便是不待见我段临舟。”
穆裴轩说:“仅仅如此?”
段临舟瞧着穆裴轩,脚下靠近了一步,轻声说:“郡王以为呢?”
穆裴轩直直地看着段临舟,二人目光相对,看得段临舟心中微颤,几乎就要错开眼睛,口中玩笑道:“自然还有怜惜我们小郡王,可怜见的,娘在却没娘疼,还要被拿来时时和大哥比较一番,做大哥仕途的垫脚石……”
穆裴轩听着他越诌越没边儿,眉心跳了跳,却突然听见他最后一句话,说:“什么垫脚石?”
段临舟眨了眨眼睛,道:“难不成不是?”
“这些年南境尚算太平,可和各部族却也时有摩擦,尤其是四年前的阿勒尔部族叛乱。那场平叛当中,若非你一把火烧了阿勒尔的粮草,又岂会赢得那般快?可因着调动边南戍军的半块虎符在你兄长安南侯手中,功绩也一并算在了他头上,而你,却要不远万里,远赴京师那个大泥沼,前路不知。”
穆裴轩神色不定地听着,眼神变得锐利,盯着段临舟,说:“这些陈年旧事,你知道的倒是清楚。”
段临舟笑道:“我是商人,段氏的商队走南闯北,见的,听的自然就多了些。”
穆裴轩看了他许久,道:“这些话不要再提了,无论是大哥也好,我也罢,我们身后的都是安南侯府。”
段临舟不置可否。
穆裴轩想了想,还是解释道:“段临舟,你可知我的郡王封号是什么?”
段临舟想也不想,道:“靖南郡王。”
穆裴轩缓缓道:“当年我父亲尚在时,和如今执掌权柄的林相结了仇怨,安南侯府可以拿着那半块虎符,却不能再出名将。”
段临舟一怔,旋即恍然,难怪自京师回来之后,穆裴轩虽被封了郡王,行事却不复当年高调。
穆裴轩的封号是靖南,安南侯府是安南,未必没有挑拨离间之意。这其中是谁的手笔,自不消多说。
段临舟猛地想起了去岁的水患。
诸多念头在脑海中翻腾,绕是段临舟,也禁不住微微色变,生出几分恼怒。穆裴轩只当他是明白个中缘由,为他不平,心软了软,说:“我父亲常说,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但求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心。”
段临舟怔怔地看了穆裴轩许久,穆裴轩英气的面容上犹带几分青涩的少年气,他想,这人才十九岁。
穆裴轩十岁上战场
而三年前入京时,穆裴轩不过十六。
京师于安南侯府而言,是何等龙潭虎穴,世人却只看到了穆裴轩领了帝王亲封,蒙受圣宠,却不知其中种种艰险,更是常人所无法想。
段临舟轻叹了一声,说:“你啊。”
他这话带着无可奈何的叹息,却又露出几分不加掩饰疼惜,听得穆裴轩愣了愣,抿抿嘴唇,也不知说什么了。
半晌,穆裴轩道:“我们回去吧。”
段临舟应道:“好。”
廊外已是日近薄暮,夕阳将二人的身影拉长的,衣袖飘摇间,长廊内的影子交错着贴得更近了。
41
段临舟和穆裴轩回安南侯府的第二天,段家就来人了。
下人来报时,段临舟和穆裴轩二人都在暖阁,一个看账一个看兵书,屋子里烧着碳,热烘烘的。穆裴轩年少火气旺,不耐热,索性将外袍都解了,懒洋洋地翻看着手中的书卷。
段临舟一听段家来人,挑了挑眉,心中已经有了几分猜测,搁下账本刚想说一声“快请”就顿住了,抬头看向穆裴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