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1 / 1)

话音刚落,时敬之停了刷子,神色渐渐古怪起来。看清他的反应,尹辞头皮麻了一瞬。

看时敬之的表情,不像是“你在说什么理所当然的屁话”,而是“还有这回事,为师第一次发现”。

尹辞坐在热水之中,一阵寒意却慢慢顺着脊骨爬上。

物瘾。

时敬之对自己的关照、愤怒、疯狂和审视,突然有了另一种解释。

如同孩童得了第一件礼物,他将它小心地揣在怀里,一旦丢失或损坏,必然会悲愤交加。如今剥了这物件的壳子,发现内里比想象中的精致有趣,也必定是要好好审视一番的。

它会不会伤着我?它要怎么玩才最让我开心?它还有没有别的秘密?

无论如何,它是我的东西。

时敬之往日的种种亲昵与关心,如今回想起来,都像隔了一层膜,又无比顺理成章。

……狗屁的弈都时家,正常家庭可养不出这种孩子。

哪怕一个孩童从小被虐待到大,也会对“人与人的相处”有概念,哪怕是充满愤恨的扭曲概念。然而看时敬之的状况,他连这个都一知半解。

此人出身,大有问题。

尹辞彻底转过身,与时敬之四目相对。时敬之仍一脸怪异的茫然,像是在拼命回忆什么,手里的刷子还在滴水。

尹辞揪住时敬之垂下的发梢,将人拉到面前。他第一次集中全部注意力,直视那张妖冶过头的面庞。

一直以来,尹辞以上位者自居。他知道时敬之有些特别,却从未认真注视过他这师父。反正是玩一把就要扔掉的。这人平时又活蹦乱跳,最多偶尔发发疯,没有异常到需要特别注意的地步。

人道是善泳者溺于水,自己到底看走了眼。

透过时敬之那双琥珀色眸子,尹辞没能找到一颗完整的“人心”。

时敬之目光之底,只有满地零落的碎片。他喜怒哀乐俱全,却犹如赤子,状态原始至极,并没有凑出一个正常的人。

此人对生的执着,比起人之常情,倒更像一株渴水的植物。

……看来自己得纠正一个想法,尹辞心道。

于他,时敬之不再是个简单的乐子,他这师父裹了无数谜团,又搭了数条因缘。他偏要把那些碎片拼起来,仔细瞧瞧,藏在这壳子里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阿辞?”时敬之刷牛一样把徒弟刷了半天,见尹辞真的只剩一层皮,总归消了气。此刻被直勾勾看着,他心中一紧,又怕把徒弟刷出逆反心来。

尹辞慢慢露出微笑,松开时敬之的头发:“作为一个大活人,我顾得了自己。怒火伤肝,师尊还是少发点疯为好。”

时敬之表情松动了些:“为师……”

他没能说完。

也许是时敬之刷徒弟刷了太久,闫清忍无可忍,前来敲门:“掌门,关于神女之事,在下有事相商。我们寻到神女的住处,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时敬之的注意力瞬间拐弯:“奇怪的东西?”

“是,阎不渡好像来过这里。”

第40章 线索

大力涮徒弟时,时敬之的心情十分微妙。

说没有教训之心,那是假的。时敬之掌握好了力道,既不会真将尹辞刷伤,又不会轻到变成搓背服务。徒弟仿佛锅里的虾仁,被他一点点刷成了粉红色。

刷洗的同时,时敬之也在寻找伤痕。

禁地之中,时敬之曾以指尖碰触活肉泥。那肉泥如同黏胶,瞬间黏上他的指尖。时敬之脱离得及时,就这还没了一层皮。

尹辞整个摔进去,总该留下些伤口。可他这徒弟脊背完整光滑,连道旧伤疤都没有。时敬之刷了半天,只刷出些黏着肉泥的怪异薄皮。

听尹辞的说法,这大概是鬼皮衣的残片。

尹辞曾在鬼墓下脱衣自证,鬼皮衣的覆盖范围想必相当大。他那徒弟总不会也有荒谬的再生能力要有那种便利的术法,尹辞又怎会经脉有损。

尹辞能毫发无伤,八成是鬼皮衣的功劳。

不愧是传家宝,不提那逼真至极的易容效果,它居然连肉泥都防得住,没了还怪可惜的。若不是罕见,时敬之自己都想整一个,这东西听着可比傩面大气太多。

他正胡思乱想着,尹辞一句话将他扯回现实。

“我是活人,不是物件,师尊不必盲目执着。”

有区别么?时敬之怔住。

人无非是会说话、会活动的物件。旁人如是,他亦如此。似是察觉了他的迷惑,尹辞扭过身,揪住时敬之的长发,将他的脸扯近了些。

水汽氤氲间,对方的眸子如同两点寒星。时敬之不喜欢被这样窥探,他恍惚中生出些被刺穿的错觉。

于是他探了回去。

这一探,时敬之才发现大事不妙。

原本他的安排明晰完美抓周抓个徒弟,再装成对方期待的模样。只要让徒弟发自内心崇敬、爱戴自己,他也算尝过尘缘羁绊了。

为防止尹辞起疑,时敬之没想一开始就投其所好。他本打算由浅入深、徐徐图之,可如今一瞧,他根本看不到尹辞的欲望。

明明只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尹辞的双眼却如同枯井,没有张扬锐气,也没有憧憬期待。他像是什么都不喜欢,什么都不想要。

对方没有期望,时敬之演不出尹辞心中的“理想师父”,只得继续做自己。

可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何种模样,又如何取得对方的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