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门?”这边曲断云愣神,那边金岚站麻了腿,忍不住再次出声。
曲断云垂下头,笔尖的墨迹已干。他干脆将笔搁下,挂上惯常的笑:“还有何事?”
“我、我看见大师姐了。她模样大变,还弄了个什么阳沙派,恐是心境有恙。掌门……师兄,现在戚掌门不在了。要不你做个主,接她回来吧。”
“师命难违。我出任掌门不过数月,上来便违抗师父遗命,实在说不过去。”
曲断云见金岚垂头丧气,安抚地笑了笑。
“师姐人虽执拗,绝非有勇无谋之人。她此回前来武林大会,定是有自己的想法。若是她在会上有义举,我也好顺水推舟邀她回来。”
金岚这才打起精神,笑着道了声“好”。
“不太好。”无名镇边角,时掌门咽下最后一口山楂粥。他不停翻看一摞摞纸张,表情有些郁闷。他手中的纸张枯干发黄,上面还粘着新鲜菜叶,不知从哪里刨出来的。
“什么不太好?”尹辞残酷地搁下一碗汤药,汤药苦涩,顶得时掌门整个人往后仰了下。
“曲断云的事。”
时敬之挪了挪木椅,试图离那碗药远点。
“沈朱搜了他的讯息事迹,此人有些……难以捉摸。”
曲断云生于家大业大的曲家。
其父在朝中为官,出了名的正直清廉。其母是太衡长老之女,为人热情开明。夫妻俩恩爱有加,是名副其实的神仙眷侣。对于曲断云这个独子,两人没有过分严厉,更没有娇纵溺爱,轻重拿捏得极准。
曲断云打小从了最好的先生,本身也争气。无论是习武还是读书,他没凭借天赋糊弄,反而下足气力,从未懈怠。比起深宫之中的皇子,曲断云另得了几分自由恣意,活脱脱一个天之骄子。
放眼整个大允,或许没有比这更完美的家庭,也没有比曲断云更幸运的人了。
从小到大,曲断云似是没有做过什么“恶事”,连不太好听的流言都不见。天赋与毅力俱全,又善于交际处事,曲断云的前程一片坦途。
引仙会本就执着于拉拢杰出之人,眼瞎了才会放过这么个苗子。
“他要是想当官,走科举就行,说不准还能点个状元。如今跟了国师,日后也一片光明。”时敬之嘟嘟囔囔道,“不想当官,他也是太衡掌门,在民间颇具威望。曲断云要再有野心,只能宰了我哥当皇帝可看他一路做的事,没有半点伤及大允的意思。”
时掌门多年来扑腾着苟活,所求所愿卑微之至。曲断云运势炽盛如此,还能有什么野心,时敬之着实没有头绪。
吃饱了撑得吗?
“也罢,反正我没瞧错。只要他不是出尔反尔之人,咱的计划就能继续走。你我霉运滔天,硬是猜测,顶多能搞出些‘皇帝用着金扁担’的笑话。”
时敬之酸溜溜道。
“要是我能与他换换,那该多……”
半天没听见“好”字落地,尹辞转头去瞧时敬之。时掌门面色复杂地叹了口气:“也不是很好,我变成他,岂不是要错过子逐你。”
尹辞半笑不笑地哼了声。
“子逐?”
“与其在这甜言蜜语,不如先把药喝了。这东西热着苦,凉了更苦。”
“子逐”
“以前你为了活命,连腐肉都啃得。”尹辞毫不留情。“只是一碗汤药,别嚎了。”
“……叫唤叫唤畅快些。”时掌门捧住药碗,嘟嘟囔囔道。“反正你带了饴糖给我,你进门我就闻见了。”
尹辞挑起眉,摸出那块软饴糖,径直往自个儿嘴里塞。时敬之可算想起此人心狠手辣的一面,端碗的爪子一哆嗦,药汤险些洒出来。他唯恐尹辞真的做出以糖欺师的事,赶忙将药汤一口闷了。
尹魔头忍不住笑出了声。他并未将饴糖吞下,只是将其叼在唇间。随即尹辞俯下身,就这样将软饴糖送去时敬之口中。
喝了酸苦药汁,时敬之一张脸皱成萝卜干。他混着甜味吻了徒弟好一会儿,五官才舒展开来。
镇内安安静静,镇外熙熙攘攘。
无名镇没别的特色,就是早年戏班子多。镇外戏台搭了又拆,日子久了,此处的木石匠人较别处多些。此回金玉帮闻风而至,找人加急搭了个打擂台。等各大门派到得差不多了,金玉帮连四处小摊都安排好了。
苏肆带着傩面,蹲在附近的屋脊之上。闫清不便露出一双鬼眼,也将面具戴得严严实实,与他蹲在一处。乍一看,二人就像两只灰扑扑的猫。
傩面一戴,任谁都知道他们是枯山人士。正直之士在屋檐下来来去去,投上来的目光大多带有鄙夷之意。
他们没压抑声音,丝毫不介意两人听到对话。
“枯山派真敢来啊,他们有资格参会?”
“没招,阅水阁还没把他们定成魔教。凡事讲章法嘛,总得人证物证都在,当面对质一番。可惜追缉令出了这么久,谁都没逮住他们,这才叫他们钻了空子。”
“估计是狗急跳墙。那时敬之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肯定比谁都想要视肉。可怜可怜,一心想活命,脑壳都坏了就枯山派现在这名声,拿什么服众?”
“比武都不一定赢,还服众呢。嗐,等大会完了,‘不私斗’的规矩就不管事了。有曲掌门本人在这,还怕他枯山派又溜了不成?”
“说到太衡派,你听没听说施仲雨……”
苏肆见两人话题转向施仲雨,顿时没了兴致。他拿出一包烧鸡,自个儿咬了口烧鸡腿,又塞给闫清一个。
“刚在金玉帮那买的,香死个人。”
苏肆口齿不清道。
“吃得小心点,吃完去香炉那边转转。省得回去给掌门闻见味儿,他能用气势活活压死你。”
闫清郑重地接过鸡腿,吃得尤其小心。
此处人多眼杂,引仙会又无孔不入。时敬之生怕露馅,连吃了好些天粥。粥里有煮烂的清淡肉糜,到底比不上满是油脂的肉块。昨日苏肆手痒,在院子里烤起猪肉来。时掌门气急败坏,一股子气势从天而降,精准地压在苏肆脑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