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1 / 1)

吴怀行事狂妄冷酷,如今半个屁股坐上教主之位,却没有与曲断云公开唱反调。他掌心一转,真气吸来一个歌女,当下将手中茶灌了下去。那歌女挣扎几下,继而咕咚一声倒在地上,陷入极沉的昏睡。

他思索片刻,故技重施,将那六碗酒茶尽数灌与他人。歌女们惊慌失措,好在没再有人出事,似乎只有吴怀挑的那碗下了药。

吴怀一张脸登时阴云密布。

“怎会如此!”一个胖护法惊叫,“管事儿的呢?”

旁边一个瘦麻杆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径自双膝跪地:“属下该死!可、可这药材酒浆,确为本人天南地北寻了毫不相干的商队,私下进的货。究究究竟如何出的差错,属下也”

他还没说完,一柄长剑自他眉心穿过,直接将他的头颅戳了个对穿。吴怀轻描淡写地拔出剑,冷笑一声:“采买物资的消息都守不好,蠢货。而堂堂赤勾,添了官府巡查,却连两袋子药都保不平稳,更是蠢上加蠢。”

听到这句,不远处负责戒备的长老顿时汗如雨下。这次吴怀刚举起剑,曲断云一道真气冲来,剑刃顿时歪了几分。

“今日是赤勾教的大日子,见血是为不吉。”曲断云语气温和而不失坚定,“吴教主还是趁早收手吧。”

吴怀紧咬牙关,脸部抽动一下。他细细擦干剑上的血,俯视台下噤若寒蝉的赤勾众人。日头越升越高,仅存的一丝微风消失无踪。漫天骨铃安静地悬在铁斩丝上,如同一颗颗被悬挂在外、俯视大地的眼珠。

“罢了。”吴怀慢慢露出一个毛骨悚然的笑,“有胆子药倒这么多人,我倒想再会一会……”

他没说完这句话,几道阴寒真气激射而出,直接洞穿了几个无关紧要的歌女与下仆。有些地位的教内人士还好,底层的教众围在外围、不明就里。如今被内部骚乱一激化,他们便不明就里地簇拥叫嚷起来。

死人香即将烧尽,吴怀脚下仍是缥缈云烟。他长剑一扫,身边杯盏尽成飞灰。随后吴怀并未走动,他站在宿执的画像前,紧盯院落那些个为数不多的入口。

阅水阁的人没有吭声,个个执笔记录。曲断云坐回原来的位置,从下人递的水筒中喝了口水,看着没有制止吴怀的意思。

不远处,密室。

“走!”花惊春听闻喧哗声,当即下令。

时敬之不紧不慢道:“花护法在教内人手不少,没人给个确切讯号?”

“人多眼杂,容易坏事。”花惊春摇摇头,面上露出一丝狠戾。“哪怕失败,现今也没有回头路。此番不成功便成仁,能死在赤勾之地、宿教主画前,死也值得。”

时敬之没再发问,只是将旗子一卷:“赤勾有你这等侠义之人,确实不到亡的时候。”

花惊春短暂地笑了下,踩着义肢冲出密室。她身边不过残留十余人,着实是一场豪赌。时敬之刚要跟上,便听闫清急道:“掌门,沈朱姑娘还没回来。咱们是否该留书”

“不必了。”时敬之头也不回道,“我知道她在哪,也晓得她在做什么。”

他说这话时,沈朱已然到达赤勾藏宝库。

她脸上没了惯常的轻松表情,指尖还沾着一点未干的墨迹。破解入门机关时,沈朱特地将手指搓上衣角,将那点墨迹彻底擦了个干净。紧接着她似乎想到什么,拿出随身携带的册子。里面一页残纸被她扯下来撕碎,洒在郁郁葱葱的冬青之下。

那残纸缺失的部分,正和曲断云收到的纸条完全一致。

即位仪式当日,贵客在席,赤勾其他区域的防备比平日薄弱得多。藏宝库是赤勾存放顶级古物的场所,就算仍有重兵把守,若是新任教主出了事,此处高手也不会坐视不管。高手离开,她好歹应付得来。

……然而要是“劫走吴怀”一事发展得太顺利,沈朱的时间反而不够。

枯山派只想要吴怀和泥像,泥像不是什么贵重物事,定然不会藏在藏宝库。而此事一出,今后赤勾的守备只会更加严密,她再无得手的机会“进入赤勾藏宝库搜索”这种事,哪怕他们卖下天大的人情,花惊春也不可能答应。时敬之自己的命危在旦夕,更不会帮她做这等代价巨大的麻烦事。

那么只能把水搅浑,让外头那群人多争取些时间,来个先斩后奏。至于之后么……奏成了继续留,奏不成大不了跑掉。

沈朱咬住闭气环,轻手轻脚解了机关。她绕过十数个巡逻的教徒,把自己挤入一个极狭窄的通风口,终于到了藏宝库的最外围。

四下无人,她脱去掩人耳目用的赤勾衣衫,露出方便行动的贴身劲装。室内阴暗,她燃了根术法火折,目光快速扫过一个个摆放端正的藏品,寻找自己的目标。

可惜外围古件儿昂贵新奇,稀少却谈不上。眼看时间过去了一炷香,沈朱咬咬牙,再次屏住呼吸,开始解通往中层的禁制。密密麻麻的咒文倒映进她的双眼,也遮不住她双目中炽热的光。

【阿朱,精炼乌疏矿可是门手艺,一般人做不得。】记忆中的母亲面孔已然模糊,【咱们村儿全指着这吃饭呢。等你长大了,娘手把手教你。孙家庄、王安口的法子,都是从咱们村偷学的。】

【偷的?】

【偷得了形,偷不了神。咱们沈合村的乌疏软甲,可是进过宫的好东西。阿朱这么聪明,长大后肯定比爹娘都出息。】

【嗯!】

……然而无论是孙家庄还是王安口,亦或是她土生土长的沈合村,都依次毁灭于奇异的“天灾”。沈合村被抹除那一日,村内正好是庆典,而她与父母吵了架,这才赌气跑了老远。

小孩子气性大,脾气没的也快。幼小的沈朱走得腹中空空脚底起泡,只得扭头往家走。她老远便看到了跑出来寻她的父母。

父亲刚看到她,整个人松了口气,差点瘫坐在地。

母亲又急又气,偏偏狠不下手揍她:【熊孩子,就晓得到处乱跑,不怕给人拐了。】

沈朱那日穿了草鞋,草鞋上沾满磨破的血迹。母亲看了心疼,便在她面前半蹲下,张开双臂:【过来,娘背你。今晚回去,咱们】

可惜沈朱永远没能听到那句话的下文。

请神阵起,阵中一切活人尽数消融,仿佛有看不见的火在烧。请神阵的边界将沈朱与她的父母相隔两边,沈朱眼看着父母在眼前突然变形,继而委顿在地,成为两滩抽搐的人皮。

正如雨水深入焦枯的大地,她的父母很快皱缩成遍地碎片,继而凭空消失,只剩两套浸满汗水的衣服。

……普普通通的村人,半点内力也无,自然也撑不过一呼一吸。

能够冶炼乌疏矿的村镇接连毁灭,乌疏矿精炼法就此失传。在那之后,市面上的乌疏矿制品也一件接一件消失。要将引仙会的阴谋刨根究底,她必须到手一件乌疏矿制品才行

尹辞有吊影剑,可尹辞强到不似正常人,沈朱自知无法求剑损毁。不过既然鬼墓能挖出乌疏矿制成的“吊影剑”。那么最可能存有乌疏软甲的,只有惯常盗墓的赤勾。

沈朱按下回忆,猛地吐了口气,闭上双眼。她再睁开眼睛,那些咒文早已被她一一排好,就此破除。

“爹、娘。”她无声地嚅动嘴唇,“让女儿看一眼乌疏软甲吧,女儿定会解开一切,将二位带离枉死城。”

此时此刻,赤勾那边的喧闹又转回静寂。

花惊春带着一行人冲进院落,一眼便看到了台上冷笑的吴怀。吴怀紧握“扫骨剑”的剑柄,自上而下俯视着花惊春。

“果然是你。”他握剑的手紧了紧,“花护法,我给过你一次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