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我总觉得你与那孙妄有关系。”时敬之起了身,揉捏尹辞头上的穴道。“你我沙盘玩了那么多把,你那指挥气魄,不是江湖小打小闹能练出来的。”
“你看我顺眼罢了。”
“我可不会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叫旁观者清。”时敬之扯了扯尹辞的长发,“我也算半个老将,不会看错。”
尹辞拿眼睨他:“半个老将?”
时敬之把尹辞的脑袋别回去:“我懂事起,大哥就填鸭似的教我兵法沙盘。等我沙盘赢遍朝中武将,他又弄了些不痛不痒的边境摩擦给我练手。我出宫前,大允每一仗都要我参谋……说半个是为师谦虚,懂不懂?”
毕竟他还是此人的手下败将,实在放不开吹。
“今上对‘欲子’的利用还挺全面。”
“可不是吗……等等,别转话题。”
尹辞没再藏私:“我是有个幻想与孙妄有关,但史上无名,所记府邸也不存在。也可能我是他哪个手下,才生出这样真切的幻想。”
时敬之静静地看了尹辞一会儿,出乎尹辞意料,时敬之并未追问下去。他安静地瞧了会儿尹辞的双眼,突然吻了吻尹辞的颈侧。
“嗯,等咱们查出引仙会的手脚,早晚能知道。”时敬之下巴搁上尹辞的肩膀,语气平缓而理所当然。
尹辞一腔子解释给他堵了个正着,他原以为时敬之会刨根究底。谁知时掌门在他身上倚了会儿,又一个猛子扎进书海,哗哗翻起书页。
孙怀瑾手眼通天。一路上各式关卡,他们从未被官家发现,更别说来往的江湖人士。除了车厢狭小,擦身休憩稍有不变,尹辞从未这样舒坦过。
离沙阜还有半日路程,时敬之最后一本书翻完。他黏回徒弟身上,兴致勃勃道:“阿辞,沙阜姑且算你的地盘儿。实在不行,你”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一阵天旋地转。古籍哗啦啦乱飞,时掌门辛辛苦苦垒起来的药窝毁于一旦,连药到病除旗都险些折了。
“没有来人的气息,是马车绊子。”尹辞护住时敬之后颈,语气森冷。“沙匪的手段。”
时敬之下意识将旗横在两人身前,闻言才收起:“……沙匪都劫到这啦?”
孙怀瑾此人滑溜得像条泥鳅,能将孙家生意做这样大,势必黑白两道都有打点。如今他的商车都能被劫,沙阜附近是真乱了。
“前些日子陵教鲍长老被杀,他的沙阜分坛没了首领,乱点也正常。”尹辞低声道,“他的分坛里有不少借东风的沙匪,未必敬仰阎家血脉。”
鲍祖一死,沙匪们懒得去纵雾山向阎争表忠心,就地树倒猢狲散。原本鲍祖一伙由赤勾教隐隐压制,现在赤勾教自顾不暇,这群匪徒是劫得潇洒、闹得自由。
孙家马夫受过训练,非但不恼,反而笑嘻嘻地送上银钱。谁知这群沙匪不买账,几个车夫还没反应过来,脑袋便落了地。
“药里有人!”几人扯着嗓子高喊。
闫清已经竖起布包的慈悲剑,挡在沈朱身前。苏肆也拔了剔肉刀,一双多情柳叶眼扫来扫去。托时掌门中道崩殂的草窝所赐,枯山派师徒被药盖着,反而看起戏来。
这俩下人经过纵雾山一遭,要是几个沙匪还对付不了,可以就地逐出去了。
“哟呵,爷先前只见俩人俩人地私奔,头一回见仨人,你们挺有意思啊?”为首的沙匪腆着肚子,露出一嘴黄牙。“能借孙老儿的车,富贵人吧。”
苏肆毫不怯场:“我们仨里有个下人,你猜猜是哪两个私奔?”
那沙匪愣了一愣,苏肆轻笑一声,上手就要抹他咽喉。结果他还没来得及踏出一步,一条长棍猝不及防地抽来,正中苏肆腕上麻筋。苏肆啧了声,剔肉刀在手上转了圈,他刚要再出手
“这几人我来收拾。”一个冷淡的女声说道,“你们几个先去收药。”
“是是,小娘子说的是。”那头目嬉皮笑脸地走了。
他们都认得这个声音。苏肆的刀光僵在半空中,枯山派一行人的表情齐齐凝固。
时敬之惊恐地扒开药袋,仔细看去。说话人一身破烂的沙匪打扮,腰上挂着廉价铁剑,长发高高束成马尾。那张脸上沾了不少风沙,模样却依旧分明
那分明是施仲雨。
第113章 伤者
施仲雨出身大户人家,衣着向来清雅飘逸,颇有正道之风。刚看到这泥里捞出来的施女侠,连苏肆都愣了片刻。
好在苏肆早已习惯演戏。他顷刻转了杀气,拿刀的动作都虚了起来,原本的杀气凛凛瞬间化作外强中干。施仲雨没几下,他便哎呦哎呦地投降了。时敬之则默默扣上傩面,药箱一捞旗子一摆,扶着腰走出药堆。
尹辞见此人戏瘾大发,只好配合地戴上傩面。
孙家是贩药大户,沾边的郎中底子不会差。沙匪们果然没动师徒二人,就地牵了马拿了人,满载而归。这群沙匪没回什么寨子,径直去了沙阜附近的村落。村内处处燃着火把,空地上摆了石灶大锅。锅边酒坛乱翻,吃剩的羊骨散乱满地,俨然一个匪窝。
头目使人牵走马,枯山派五个人被推着跪在灶前。
“来,一个个报上名吧。郎中能留着,剩下的人要是不值钱,爷今儿就把你们砍了助兴。”
施仲雨朝前一步,站在五人身前:“砍了助兴?马十里,先前你我二人约好,只动财不动人。方才车夫放跑就是,你为何动手?”
马十里露出黄牙,色眯眯一笑:“小娘子,今儿晌午爷也没杀人呀。孙家不比别家,要是不杀了,那孙老儿查到咱身上,咱可担当不起。”
施仲雨面色难看,她一只手背在身后,暗暗给时敬之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时敬之与尹辞对视一眼看来这位太衡女侠在这另有所图,这是给他们争取编瞎话的时间呢。
只听施仲雨继续道:“我才来两日,你便破了承诺。太衡将至,你们……”
马十里脸上的笑容快速消失:“行了别叨叨。小娘子,前两天爷听话,是看在你那脸蛋的份儿上。这村子啥情况你又不是不晓得,搁这装圣人呢?恶人满地跑,他太衡偏偏管我?”
施仲雨吞下一口气,表情更难看了。
不过她争取了半柱香的工夫,时掌门已然把瞎话编好。只见这狐狸像模像样塌肩弯腰,冲沈朱辛酸道:“小姐,小姐!你怎么命这么苦啊,明明等到了沙阜成了亲,老爷就不会追究了……”
沈朱眼见这感情充沛的表演,顺手抽了张帕子“抹泪”,遮住翻出来的白眼。
时敬之抽抽鼻子,转向沙匪头子马十里:“这位爷,我家小姐可是孙老爷的曾外孙。她是个苦命人,自小喝药到大。这不,她跟人私奔,还要我这么个郎中跟着呢。”
马十里只觉得自己一双慧眼识人,得意得很:“啧,我就说是私奔的狗男女。那妞儿长得不错,可惜碰不得。得,找人侍候着,找机会敲那孙老儿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