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1 / 1)

时掌门很是受用,他以发丝绕着手指,连带着口气都绵软了些许:“大清早的,叫苏肆别胡闹。”

他眉目间多了些罕见的柔和,闫清尽管看习惯了两人的脸,但没接触过这等怪异的气氛。他拿不准自己该不该退开,只好干巴巴地重复道:“乌血婆真的被杀了,赤勾教的教徒正快马加鞭回总坛。”

“你说什么?”尹辞嗖地坐起,终于清醒了。

这回所有人都没了睡意,不消一炷香,一行人便在空石墓前集了合。朝阳之下,杏花尤其灿烂,杏花树下的人们却面色沉重得花样百出,也就枯山派师徒还沾点轻松。

添了苏肆与沈朱,七人席地而坐。

苏肆抱着白爷,一人一鹅疲惫不堪。沈朱坐在他身边,表情一片暗沉,连肩膀上的麻雀也不动弹了。

“我来说吧。”沈朱瞥了眼神色不定的苏肆,叹道。“山边那群呆瓜还在调查请神阵,没什么进展,我便去栖州打探些风声,顺便帮帮苏肆弟弟。乌血婆被人割喉于总坛,我们亲耳听到此事。”

她目光扫过阎争与喻自宽,意味深长地补了句:“赤勾教的少教主被一同杀了,也是割喉。”

阎争嘶地吸了口气:“死在总坛?先前柴衅也使人暗杀过赤勾教高层,他们的总坛防备甚好,堪称铜墙铁壁,根本动不得手。”

“乌血婆是当之无愧的顶级高手,杀她可不容易。做得如此绝,怕不是内部人动的手。”喻自宽沉声道。

“事出突然,遇害境况与觉非方丈相似。或许也是双生根所为,要种上双生根,杀人于千里之外也不难。”苏肆看着面前的泥地,头也不抬道。

说罢,他又盯着地面发起来呆。闫清与时敬之对了个视线,将觉非方丈身死时的状况说与了陵教二人。

“双生根确实好用,只是要求苛刻双生根要生效,须得让人囫囵服下妖根,还要取血。乌血婆出了名的谨慎多疑,我听柴衅提过。凡是可疑的吃食,她一概连碰都不碰。”身为魔教教主,阎争对双生根一物并不陌生,一点就透。

闫清沉思道:“这几位不比源仙村村民,要让这么多老前辈服下双生根,比取血还难。”

血可以靠刺杀、比试,甚至于买通仆人取得,双生根却要囫囵吃下去才顶用。几位高人不张嘴,幕后黑手还能硬塞进他们嗓子眼里?

朝阳彻底升起,最后一丝红意也褪去了。这个小小的会议陷入僵局,一时无人吭声。

最后还是时敬之开口:“其实听当初陈前辈的说法,戚掌门很可能也中了双生根。此事诡异,比起如何做到,还是先看看目的所在”

闫清闻言愣了会儿,转头瞧向阎争:“为什么你还活着?”

阎争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什么?”

“就算用请神阵,你也有正好下山、躲过一劫的可能。陵教那般混乱,接触你不算难事。在你身上也下个双生根,不是最稳妥的做法么?”

闫清表情老实茫然,吐出来的话又冒出几丝魔头后裔的味道。

“要说你年轻少外出,不好动手……赤勾教的少,咳,少教主被养在教内,连赤勾自己人都接触不到,应该比阿争你更难下手才对?”

这句话却不是单单问阎争了。

苏肆怔了怔,看向自己的双手。半晌后,他才闷声插话道:“可能是丹丸。”

其余六人齐齐看向他。

苏肆没有与任何人对上视线,只是埋头道:“习武之人,多少都会吃些静心理气的丹丸。丹丸都是囫囵吞下去的,要是把双生根藏在丹丸里,或许做得到。”

苏肆逃了这么多年,一早就晓得自己有替身。他的替身是个出身普通的下仆,年纪身形与他相当,笑起来有点憨厚。当年苏肆怕乌血婆给他下乱七八糟的药,乌血婆赐下的丹丸他碰都不碰,全进了替身的肚子。

被关在教中时,苏肆也一直坚持自己烧吃食,难吃归难吃,活命好歹没问题。这样说来,世上没有比他更好的参照人。

阎争恍然:“柴衅没把我当回事,确实没给过我任何丹药。”

时敬之拧起眉:“这么多人都吃一种,还能保证源头一致,不至于让乌血婆怀疑的……”

他突然止住话头,尹辞像是与他想到了一处,两人几乎同时扑向自家包裹。然而还是尹辞快了一步,他拨开近几日翻烂的见尘寺记录,取出个小瓶。

那是觉非大师给枯山派的小小赠礼。

【太衡为谢本寺保管宝图,特地送了沉心丹一颗。此物安心定神,为太衡之宝。】

尹辞将药丸倒往手心,那丹药散发着清心凝神的淡香,光是气味就能让人心生亲近。喻自宽瞬间认出了这东西,倒抽一口凉气。

沉心丹为太衡灵药,太衡派存的不算多,除了重要门人练功出岔、走火入魔,只有掌门和极小部分长老有资格取用。太衡偶尔会拿出一两颗,赠与其他门派的高层,以示礼节或谢意。

太衡清名数百年,从不做下毒这种腌臜事。再说这药进了药瓶,十来年不开封都是常事。确定药封无恙,就连魔教也不会怀疑有诈。

当初临近走火入魔,尹辞到手过一颗。不同于那些小心翼翼待它的人,尹辞直接把它给嚼了结果这丹药虽然凝神有奇效,对于他的痛苦半点用都没有,尹辞虽然有几味药没吃出来,也没有执着于弄清它的成分。

当初尹辞就觉得口感有点怪。不同于其他丹药,沉心丹芯子毛毛糙糙,像是裹了没打碎的草药。

如果里面加了囫囵的双生根,那怪异的口感就说得通了。

但那至少是几十年前的事。几十年来,没听说过哪位掌门死得如此蹊跷。比起预先预知要谋害谁,幕后人更像广撒网在先。等时机到了,再专门收拾目标便好。

……与那源仙村的做法,几乎一模一样。

尹辞指尖使力,药丸一分为二。果然,药丸中央团着一团干草根似的物事,那团细根原本被压得极紧,一朝散开,根丝展得比尹辞巴掌还大。

时敬之心有余悸地吞了口唾沫。幸亏尹辞在身边,他心情舒畅得很。否则死期渐近,他一天比一天暴躁,指不定这玩意儿就进了他的肚子。

喻自宽的表情也变了几变。

他注视了会儿一头白发的阎争,又盯了好一阵尹辞手心的沉心丹,半晌才下定决心:“这确实是我派沉心丹,外头的药封也对得上。戚掌门德高望重,此回命丧此事,我原本不想怀疑自家人……但那请神阵的由来,没准说得通了。”

时敬之擦擦冷汗:“请。”

“沉心丹是我派第一任掌门所创,调制要求极高、器具精密难寻。那位掌门不想让太衡走炼丹的路子,索性只保密药方,将沉心丹的炼制托与引仙会自从太衡派创立,便一直如此。太衡收到丹药后要验药,既然从未暴露,太衡中……太衡中或许有引仙会的人。”

“此回寻战阵,我跟踪太衡高层,以太衡长老身份与宓山宗接触,收到的却是引仙会的请神阵。宓山宗每次派遣的门人都不固定,难以做手脚。唯一有可能察觉到我的,只有太衡人士……找机会将我的战阵掉包,行得通。”

尹辞把玩着手里的丹丸,表情没有阴沉,反而明朗了不少:“多谢大侠直言。”

几片杏花花瓣落下,雪片似的沾上尹辞的长发,时敬之顺手拂去花瓣,也笑得颇为安心:“太衡暗流涌动,引仙会目的不明。四大门派皆遭大难,群龙无首,江湖会彻底乱为一锅粥。两位还请低调行事,竭力保存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