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头少遭了罪,对时敬之难得客气了一回:“总之先吃点东西再说,你虚得都可以挂天上当旗子飘了。待会儿打起来,你要有个好歹,你那徒弟不得生撕了老夫。”
卫婆婆见前厅的光芒暗下来,又回到前厅。
她照旧沏了一壶热茶,端给陈千帆。随后拧了条热毛巾,长吁短叹地擦起时敬之头颈脏污。
陈千帆则慢悠悠喝着茶,看向木台上疲惫的年轻人。
尹辞离开后,时敬之不再硬撑无事。他又呕出几口鲜血,整个人瘫软下去,出气多进气少,好半天才缓过来。
怪不得急着赶人,这对师徒简直腻歪到他眼疼。
被陈千帆迎头教训一通,时掌门没再多话,乖乖漱口喝甜粥。他双手端着粥碗,一脸平和,如同下一刻就要捧碗飞升。
陈千帆不由地抬起眉毛。
看之前那黏糊劲儿,他还以为时掌门打算来一场悲情大戏,硬要冲去门外帮徒弟。谁料这人老实到匪夷所思,吸粥吸得气定神闲。
此人只是恢复了三岁记忆,不是根治了恶疾,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心安。
时敬之喝完粥,在木台上调了调姿势,闭眼准备小憩。
陈千帆按捺不住,不阴阳不快的毛病又犯了:“人家都说关心则乱,你小子心态倒挺好。”
先前怕死不敢上木台,时掌门恨不得双手双脚抠地抵抗。眼下要出门直面秘典,丧命风险半分不少,这人却从容了起来。
活见鬼。
这小子面相非大奸大恶之流,但妖气过重,不是什么纯善之辈。虽说知道此人不至于背信弃义,陈千帆嘴下没留情面:“你别是和徒弟约好,一出门就跑吧?”
时敬之笑道:“那岂不是负了前辈一片美意。”
“美意?待会儿脑袋印上活傀咒,你可就自在不起来了。”
“活傀咒下,晚辈一举一动都无法自控么?”
“想什么呢,那老夫不得累死?我只是将施术经验暂且烙进你的脑子,再给你定个攻击目标老夫丑话说在前头。哪怕是临时灌顶,滋味也够你受的。而且此术既成,你与那秘典不死不休,逃都逃不了。”
时敬之:“原来如此。”
他还是没露出什么恐惧之色,反而有些跃跃欲试的模样。
完了完了,这禁制搞不好解得有点毛病,到底伤了脑子。此人傻倒没傻,就是疯得有点别出心裁。
陈千帆沉痛地直奔主题:“你真不怕死了?”
时敬之:“怕,但如今更怕浑浑噩噩,为活而活。”
陈千帆啧了一声:“还打起机锋了,你那三岁前是庙里过的么?”
时敬之弯起眼:“并未,只是手中有背水一战之力,身边有不需猜忌之人。还要畏畏缩缩退让天命,实在有点儿不像话。”
可惜陈老头想了又想,实在算不出三岁小儿哪来的通天豪气,只能当是解禁制的副作用。他不再理会时敬之,反手给自己灌了杯热茶,挽起袖子准备活傀咒。
半炷香的工夫,陈千帆一阵翻箱倒柜,不知道从哪掏出个皱巴巴的死人头,悬在时敬之鼻子前面。
那脑袋皱缩变形,活像个长歪的葫芦。它的脖颈断口缝了头发编成的小小身躯,怪异的腥臭直顶鼻子,看着滑稽又骇人。
时掌门的豪气霎时冻住,他咽了口唾沫,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缓缓缩起。
反正他就是七情浓六欲重,该怕还是要无伤大雅地怕一怕。
见这人又哆嗦起来,陈千帆松了口气:“行了别闭眼,好好看着,老夫要开始了。”
“晚、晚辈明白。”
门外阴气遮月。施仲雨捂着伤臂,哑口无言。
她与闫清竭力阻止秘典进攻,也打了不少尸块。两人怕干扰解阵,只是把它们从窗户掷进屋内。
并非是他们功力暴涨,只因为秘典别有目的
秘典活像有了灵智,狡猾无比。它并未直接针对两人,各个击破,而是消极地避于妖群中,得空便给防护阵全力一击。
每一击下去,防护阵的光辉便会黯淡一瞬,看得人胆战心惊。
为此,它甚至愿意损失一点躯体。
入夜越深,秘典的妖气越盛。而两人体力有限,渐渐搏不动了。
施仲雨的手臂和肋骨受了伤,已然失去大半战力。闫清也疲惫不堪,腿上多了道深重的血口。他提剑的手微微哆嗦,心急如焚。
秘典明显打算坐收渔利。
一旦防护阵撑不住,妖群会即刻化身饥饿的蝗虫,席卷阵内一切活物。他们也不再能躲回阵内休整,势必被一锅端掉。
他们尽了全力,没有犯任何错误,甚至比前两天还要拼命,却只能眼看着状况恶化。
这种感觉相当绝望。水滴石穿尚有奏效之时,他们薅了秘典不少尸块,对面却好似轻描淡写抖了个毛。
妖气浓郁,如同要结成实体。
怪不得事已至此,宓山宗也无人伸出援手就算不考虑“不毁秘典”的限制,面前这玩意儿也不是凡人对付得了的。死道友不死贫道,比起被秘典盯上,牺牲一两个门人,完全是可以接受的“损失”。
秘典似乎察觉了她的灰心,它眯起无数眼睛,稍稍歪过头,千百道目光里尽是嘲讽。
闫清一双鬼眼红得骇人,他一直被施仲雨有意无意地护着,还存有些微体力。年轻人向来赌那么一口气,慈悲剑前万妖游荡,景象犹如地狱,实在辱没了空石之名。
地上妖群闻到闫清腿上的血味,个个圆睁奇形怪状的眼,吱吱喳喳叫得更加刺耳。秘典好整以暇守在阵外,就等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