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1 / 1)

虽说当初他捡到孙怀瑾的时候,孙怀瑾也不过十一二岁。尹辞总觉得哪里不太一样。

时敬之没有真的“指望”他。

孙怀瑾确实凡人一个,处处须得他指点。可是小哑巴没真认他当爹,时敬之也并非需要他照顾此人七窍玲珑,长袖善舞。就算总爱给自己搞些皮肉之苦,心里也有数,不会伤及性命。

自从生出尘世心魔,时敬之对人情的理解更是一日千里。而尹辞自打生下来,就没轻声细气地待过人。哪怕先前心疼这人受伤,他的做法也充满上位者的强势。

时敬之全然接受,想来不是优柔寡断耳根软,只是不愿与他冲突罢了。

也不知到底是谁照顾谁,尹辞越想越无力。

小事便罢,若自己强逼时敬之下这种大决定,他们那点来之不易的情谊怕是到此为止了。手中乱麻变得温热鲜活,尹魔头的快刀斩不下去,很是头疼。

埋头苦思的不止尹辞一个。施仲雨也心系师门,三魂七魄跑了一半,膝盖直发僵。时敬之走在队伍最末,心里苦不堪言。

明明自己才是那个面临生死抉择的人,结果却在此时化身赶尸匠,赶着俩年轻漂亮的尸体往前走。加上闷不做声的陈老头,他怎么看都是一行人里最有活气的那个。

只是时敬之的活气没留存太久旭日初升,天朗气清,雪景似人间仙境。可惜陈千帆偏偏跳最阴暗的路走,一行人越走越荒凉,寒风愈来愈阴冷。四处景象逐渐鬼气森森,凉意直往人骨缝深处渗。

陈老头在一处冰川前停住脚步。

冰川前白雪皑皑,雪中嵌着一头死鹿。鹿看着上了年纪,像是冻毙于此。它的尸身侧卧在雪壳之中,没有太多破碎,周遭也不见血迹。

鹿角上长满怪模怪样的肉球,许是只妖化不算明显的鹿妖。

陈千帆模模糊糊哼唧两声,先掏出记录簿,打了个叉:“今天就用这个当路引。”

听说是寻材料,时敬之本以为他们要去捉妖,或是挖点什么天材地宝。如今面对一头死鹿,他人有点懵:“路引?”

陈千帆露出个浅淡的坏笑:“符咒难做,这难处我以经验解。材料难寻,年轻人当然也得出力别瞎咋呼,闭嘴看着就是。大妖尸没那么好找,浪费了这一个,你们待会儿可得好好干活。”

其余三人老实地站在原地。

陈千帆先取了碗染成黑红的干瘪果实,散在鹿尸之上。又煮雪熬了一小锅浓稠药汁,以鹿尸为中心,细细浇出深红的图案。稠血似的东西碰了雪,没有随雪水散开,而是凝成清晰的痕迹。

陈千帆就这样细细描画,脚步轻盈,没踩坏哪怕一道药痕。

法阵成,细微之处让人眼花缭乱,与卫婆婆身上那些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知是不是错觉,时敬之总觉得那头鹿尸新鲜了些,不似刚才那般冻得梆硬,仿佛才刚死不久,冒着热气。

陈千帆摸来摸去,掏出四根暗褐色的粗香,朝鹿妖的眼睛一戳。点了火后,香头燃起蓝莹莹的火,黑烟不随风摇,直挺挺地冒上天空,看得人汗毛倒竖。

时敬之吸了口冷风,牙根直酸。无论怎么瞧,这玩意比起仙术,都更像是邪术。

“成了。”

陈千帆旋身一跃,出了法阵。他抖抖包袱,抖出一瓶脏兮兮的药丸,接着倒了四个在手里。也不管满手的腌臜香灰。

那几个药丸冒着刺鼻的酸臭味,泛着可疑的油光。

陈老头自己倒不在乎,先捻了一个吃了,还咯嘣咯嘣嚼了嚼。

时敬之憋住一声哀鸣,艰难地拿起一粒。他原本还存了些侥幸,觉得这东西没准只是闻着恶心,吃起来没那么夸张。谁知道那东西一进嘴巴,仿佛在他舌头上裹了层烂泥,又苦又腻。

他往嘴里塞了两把雪,才把那股怪味儿压下去。连施仲雨都扭了脸,只有尹辞还心不在焉。

“方才那是止息丹。按理说该长时间屏息,但你们这群小孩肯定憋不得……用这个能轻微呼吸,切记不可大声喧哗、急促喘气。”

时敬之小声道:“前辈能长时间屏息?”

“自然。”

“那这药……”

“放了三五年吧,不打紧。”

时敬之欲哭无泪。

终于,那插在鹿眼里的香突然一亮。香上黑烟骤然改了方向,齐齐指向不远处的冰川,仿佛四根绷紧的黑绳。

“蜜岚女王的术法秘典,来了来了。”陈千帆道,“待会儿你们听我指挥,不要鲁莽出手尤其是狐狸眼的小子,你内力太强,要是粗暴地损了秘典,相当于与整个宓山宗为敌。”

尹辞奇道:“秘典?”

他听说过此物。据宓山宗门人称,这秘典记载的全是些复杂高深的术法,秘典本身也相当危险,非到必要时,宓山宗自己人都不愿碰触。

尹辞自己不会施术,宓山宗的高人又术业有专攻,没几个人愿意专研秘典。于是他只得跳过这条线索,只调查宓山宗的现成术法。

谁想今日居然歪打正着,得见此物。

就是这秘典没被存放在机密之地,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众人猜测的工夫,四根香燃尽。

此时此刻,不用陈千帆解释,尹辞也晓得“秘典”为什么存放不住,又危险在哪儿了

一个不大不小的队伍正浩浩荡荡而来。

队伍的主要组成是些奇形怪状的虫妖鼠妖,夹杂着几百只个头大点的妖怪。一队妖物摇晃前行,排得整整齐齐,仿佛民间出殡。

它们簇拥着一个五六丈高的……怪物。

看身形,那怪物是个女人样貌,不过她的躯体并非整体,而是无数赤裸人尸拼凑起来的。她的头颅则由千百颗头颅嵌成,密密麻麻的脸孔叠在一起,犹如噩梦之物。

尸体不烂不胀,没有腐败异味。在那青白的皮肤上,不少暗红墨字虫子似的到处乱爬,宛如活物。

它维持着双膝跪地的姿势,随队伍一点点朝前挪,“头”上的无数头颅簇拥推挤,中间裂开一道缝。紧接着它以拼凑的巨手捏起鹿妖尸体,将其投入头部缝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