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神情看上去和平日里差不多,也不像是要发火的样子,但萨杰还是敏感察觉出,他注视外人的视线似乎要比刚刚更加冰冷了。

洛桑扫过沛西家的两人,突然站起身。他慢条斯理地取下手上的戒指项链,彬彬有礼地对阿沛益西请求:“你可以站起来吗?”

阿沛益西带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笑容:“怎么,你要打我啊,我可告诉你,下手不重我可会.....”

砰!

这声怪异的,原本不该在这样温馨的场景中出现的闷雷似的巨响打出去后,所有人都停止了讲话,纷纷朝声响发源的方向看过来。

阿沛益西痛苦地嚎叫一声,双手不停在餐桌上扑腾,在挣扎中让瓷盘和玻璃杯相撞,几双筷子被一齐扫在地面。阿沛平措吓得脸色苍白,几乎就要跪倒在地面。

萨杰怔然地看向洛桑,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他的二哥此时刚用手摁住阿沛益西的后脑,强迫对方的脸狠狠摔向桌面,直接撞碎了鼻梁骨。

血渗进木桌缝隙,洛桑的呼吸平稳,神情平静,就连摁着人脑袋的姿势都那么秀气。

当人声减弱,屋外的音乐声就显得响亮。萨杰知道这是女孩们正在屋外跳舞,是为了庆祝今天的好日子。

听见一声羊叫,萨杰不由得抬头,看见余颂抱着刚出生不久的羊崽站在门口,正好碰上这样的闹剧。他的半个身体藏在夜色里,眼眸清澈,波光粼粼地反衬灯光。

可这样漂亮的眼睛里,萨杰竟然读不出一点感情波动,尽管他看见自己的丈夫正把一个人的脑袋按在桌子上,可他的表情却在说,室内的事与他无关。

或许是他们的事与他无关。

他们沐浴在灯光的照射下,余颂却躲在暗处。

萨杰的愤怒立刻化成了没理由的恐惧。他很想叫姆姆陪他,可是余颂只是抱着羊,回头悄无声息跑进了夜色中。

第45章 爱

这场酒宴不欢而散。

事出突然,洛桑松手时,阿沛益西满脸是血,只大张着嘴巴竭力呼吸。在场的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见到洛桑发火,一时间都只愣在原地。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那森。他很快上前一步,声音低沉:“你做什么?”

洛桑没说话。

那森的表情里藏着疑惑和怒火,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最省心的弟弟竟然会捅这样大的娄子,让本因是团圆和乐的场面一度失控。

阿沛益西的辈分要比洛桑高,洛桑这么做,很显然是鲁莽且不合乎礼仪规矩的。长辈纵使做了天大的错事,也绝不该在这种聚会上被小辈暴力对待,更何况阿沛益西的伤很严重,以后肯定会落下永久性的病根。

“道歉。”那森命令道。

洛桑垂下眼,对着还趴在桌面痛苦呻吟的阿沛益西说:“对不起。”

阿沛平措打着结巴说了几句圆场,他唯恐再在这里多逗留,以找医生为借口匆匆离开。其他人亲眼目睹这样突发的事件,也都不敢冒然去问,只能借坡下驴,说时间已晚,酒喝够了,吃也吃得满足,现在也差不多到了离开的时候。

那森作为话事人做了收尾工作,他诚挚地向受到惊吓的人道歉,并将客人们送出门。

屋外的空地,舞会这时正办得热闹,妻子和小孩们正围着火炉跳舞,分享水果和酸奶看星星。她们看见自己的家人过来,不知道室内发生了什么腥风血雨,只以为都是来庆祝的,便强硬地拉着他们的手一起舞蹈。

音乐到达高潮,节日的欢庆氛围还是冲淡了大家的不安,他们很快忘记了不快,跟随亲人好友在草原上舞动起来。白玛走向那森,很奇怪地问:“你们不是还要一会儿吗,怎么这么早?”

“出了点事,”那森说,“达娃呢?”

“回去休息了。我们刚刚给他找了只羊,他跟新朋友玩得很开心。”白玛笑道。

那森点了点头,他冲众人挥手作别,重新回到食厅。

洛桑正跟萨杰收拾餐具,两人刚一见大哥过来,都把手里的动作停住,乖乖站在原地。

那森关了门,第一句就问:“到底怎么回事?”

萨杰小心翼翼瞅了眼洛桑,率先解释:“那个阿沛益西,之前骚扰过姆姆....”

那森一愣,拧紧眉头:“他们怎么会碰到一起?”

“之前二哥在比赛,我跟姆姆出去时,我为了给他买解热的凉茶单独走开了一会儿,可能就是那时候.....”萨杰说不下去了。

他对其他人舌灿莲花,偏偏在两位哥哥面前嘴笨舌拙,连提前编好的借口都能边说边忘,生怕两人看不出他的心虚。

幸好如今有更重要的事未曾解决,两人都没细想萨杰的话。那森看向洛桑,说:“所以你就对他动手?在这样的场合下?”

洛桑默认了。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解决方法不止一种,你却选择了最愚蠢的。”

洛桑轻笑了一声:“也是最令他印象深刻的。”

那森看他丝毫没有反省,眉头绞得更深:“我不想苛责你的冲动,可你应该清楚,你不该在所有人都在的场合给他难堪。他毕竟是你的长辈。更何况这是雪顿节!”

洛桑沉默几秒,说:“我可以道歉,但揍这样的人渣,我不后悔。”

那森一巴掌拍响桌面:“夏苏洛桑!”

气氛变得更加剑拔弩张了。萨杰吓了一跳,大气都不敢出,只装作摆设安静地站在一旁。那森意识到自己刚刚没压抑住怒火,他捏了捏鼻梁,叹息一声。

“你先回去,”那森对萨杰说,“我跟洛桑两个人谈谈。”

萨杰忐忑地说:“大哥,二哥,你们俩别吵架呀,今天是雪顿节呢.....”

“我们只是聊聊,你回去吧。”那森说。

萨杰只能点头应答,他临走前看了眼洛桑,突然觉得他二哥的这个表情有些熟悉。

那天骑射比赛,洛桑好像就露出了这样的表情。只是当时的他看起来有些落寞,如今的他却只剩下平静。他正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不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后悔。

那目睹一切的余颂当时在想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