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再次回到长安。禹王鼻尖一酸,眼眶湿润起来:“几年前,本王离京就藩,掀开帘子,也是看见这几个汤饼摊子,恍似昨天一样。”
王临笑着说:“一会儿出宫,臣再带大王来。只是民间吃食粗糙,大王你怕是吃不惯呢!”
禹王低头说:“不会的。”
王临也是这几天才发现,陛下的弟弟原来是个腼腆温和的人,甚至一路上澜晟对他有些依赖。
轻纱一样的薄雾之中,掩映着皇城宫门。匾额上镌刻雍门两个大字。禹王百感交集地走下车,望着这道当日送别他的宫门。
长安不见使人愁,他魂牵梦绕的故乡,这座宫城。他在这里呱呱坠地,长大成人,这里有他关于父亲母亲的所有记忆,他多希望有朝一日能回到这里!而如今,这座宫殿的大门终于为他敞开。
王临扶着他说:“大王小心些。这几日为太后寿辰,宫人运货时为求安静,在门上地上涂了桐油,您别滑倒了。”
禹王低头,见油面映着晨光,泛起奇异的光泽。他笑了笑,踏了过去。
身后的宫门缓缓合拢,竟无声无息,宫人的巧思令他暗自称奇。直到“咔哒”一声,宫门落锁,他好奇回头,却见王临目光直直地锁在他脸上。
“怎么了?”他问。
王临低声说:“大王,臣想到一件事情。”
话音未落,一道寒光闪过,长剑刺穿禹王大腿。他猝不及防,跌倒在地,惊惶回首,只见身后多了几个青年武官,剑锋森冷。
王临的影子笼罩下来,这位天子近臣冷冷道:“大王,对不住,臣是奉命行事!”
霎时,禹王明白了所有。他咬紧牙关,爆发出一股惊人的求生之力,忍着剧痛从地上爬起,竟撞开那几个高大的武官,踉跄奔逃。一行人提剑追赶,剑光乱舞,砍在他手上、脚上、背上,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袍服,脚底拖出一条淋漓血痕。
这场面甚至有点滑稽,一个武官气喘吁吁地喊:“他怎跑得如此快!”
禹王不顾一切,朝锦章殿方向狂奔,声嘶力竭地呼喊:“阿娘!阿娘!阿娘快救我!李霁要杀我!阿娘!”
枯槁的树丛中惊起几只寒鸦,扑棱着翅膀,呱呱乱叫,与他的喊声交织成一片凄厉的悲鸣。血流如注,他每迈一步,脚下桐油与鲜血混杂,滑腻不堪,身后追兵的脚步愈发逼近。
众人起初畏惧杀害皇帝弟弟的罪名,剑锋不敢触及要害,只在他四肢乱砍,试图逼他停下。可禹王的喊声愈发撕心裂肺,响彻宫苑,似要惊动整座长安。那绝望的呼救像利刃一样扎进每个人的耳膜里,叫人心惊胆战。
一个武官皱眉低语:“再不杀他,喊声传出去了怎么办!”然而无人敢下死手,追逐中只闻剑风呼啸与禹王的求救声交错。
终于,就在禹王快要跑到宫墙夹道的另一端时,年轻的侍中韩问双目赤红,大吼着:“够了!你还要害陛下到什么时候!”
他猛地拔剑冲了过来。剑光如电,直刺而出,正中禹王喉咙。鲜血喷涌,溅在韩问脸上,温热而腥甜。韩问吓得手一松,禹王直直地跪倒下来,带着那柄剑往后倒,仰面朝天。
他张着嘴,喊声戛然而止,喉中只剩“咕咕”的血泡声,身子一软,扑倒在油光滑亮的石板上,双目圆睁,似仍不甘地凝望着夹道尽头的宫门。
同样紧锁的一道宫门。
这个亲哥哥为他处心积虑设下的陷阱,是他这辈子最后看见的东西。
韩问捂脸大叫道:“我活不成了!”他满面沾血,惊惶地看着他的同伙红着眼睛,一拥而上,惨叫追逐中的不安惊恐,对峙倾轧里的高压恐慌,一瞬间爆发出来,化作对地上躺着这个无害的死人的刀剑相向。
过了一会儿,这个斗兽笼的门开了。
陛下,驾临了。
第0054章 宫变
听见远处传来的一声隐约的尖叫,冯珏手中的刀一抖,在阿环脖颈间划出一道浅淡的血痕。
阿环疼得发出一声冷嘶。
冯珏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几个时辰前,逃脱的乳娘给世子下药,半夜让世子到掖庭狱又哭又闹,才总算换得她铤而走险、脱身而出。可是等她慌张逃窜出来时,才发现深夜宫中突然多出许多卫兵,掖庭也完全戒严,不许人进出。
冯珏焦急地意识到,今夜绝对有大事要发生。
冯珏把阿环骗来时,还并不把她当回事,只想用她尽快弄清楚李霁打算。阿环一问摇头三不知,也许是真不知情。
冯珏拿她没办法。拿她去挟持李霁放弃杀禹王的计划吗?那更是无稽之谈。做了几年皇家的儿媳妇,她愈发明白这件事情了,别说找一个绝色女子了,就是找个一模一样的,重赏之下,也必定会有人巴巴地寻一个来。她都懒得去试探这个可能性。
她只好以阿环的身世要挟:“写一封信,我怎么说你怎么写!”
阿环吓得梨花带雨,点头说:“好,我写,求你别把我的身世泄露出去……”她泪眼婆娑,恍若一只可怜的小兔子。
这女道士很不通文墨,拖拖延延,有的字甚至不会写,要她现场教导。好半天写了几行字,笔杆上突然淌下来一行血迹,落在简牍上。冯珏乍然拧起眉头,抓过她手一看,手上原来有一道新割痕,贯穿掌心,这道姑故意持笔用力,就崩裂开来。气得恨不得一掌将她掴到地上。
这个女人居然有些心机!冯珏阴沟里翻船,又气又急地将手中刀刃压近了几分:“我杀了你!”
阿环竟然只是仰起脖子,凄凉道:“那你杀了我吧,王后。其实我早该死了。”
天边泛出幽蓝的光,透出微微鱼肚白,映得她脸上的表情漠然麻木。
突然,掖庭的守备开始撤换。冯珏躲在墙边,挟着阿环,东躲西藏。她应该没来过宫里几次,但是竟然记得些路,跌跌撞撞,逐渐靠近了雍门方向。
阿环心里紧张起来。她竭力控制自己,不要让冯珏发现自己的心跳加快。可是冯珏东张西望,犹如惊弓之鸟,忽然转过头,泠然地逼视她:
“这是不是就是他要杀禹王的地方!”
阿环被她吓住,心里一沉,睁大了眼睛,反问道:“杀……杀禹王……?难道陛下真要杀自己的弟弟……?”
说出这句话时,她竟然真的不由自主地流下眼泪了,这件事一步一步地逼近过来,就这样发生在她面前,她发自内心觉得可怕,以至于泪水掉落得如此浑然天成。
冯珏陷入犹疑当中,这个女人的话已不足信。这是入宫要道,她只能赌一把!
*
宫门在低沉的轰鸣中缓缓开启,一道炽烈的日光从云间穿出,企鹅群915·86·8331如长矛般刺破厚重的晨霭,撕裂了宫殿内沉积的晦暗。阳光如熔金般倾泻而下,照亮了地面上交错的血痕与残破的刀剑,光影在躺着尸体的石阶上跳跃。
皇帝出现在这片金色的光芒里,他身穿黑衣大冠,腰缠赤带,足蹬革舄,是一套完整的君王衣冠。刺目的晨光将他的轮廓勾勒折射出冷冽的寒芒。他深邃冷峻的眉目像鹰隼一样,扫视着衣袍上染着血、眼神惊魂未定的众人。又一步一步行至残肢与断刃之间,身后拖曳出一道长长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