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现在怎么办好?”禹王忧心忡忡,“他什么都不管了,阿娘还能有什么不满意?就是本王当了皇帝,也只能做到这地步啊。”

冯珏笑了:“此言差矣。如果一个皇帝连天子的职责都不能履行,也不能自由地面见群臣,威势消减,不是指日可待吗?况且,大王和他可不一样,他如今连中宫都无法册立,而大王你还有妾辅佐呢。”

禹王听了这话,心里稍微安定一点。在这一点上他自觉比哥哥聪明得多,他那个哥哥的个性太霸道专横了,当年对议立中宫事不冷不热的,不过怕一个母家强势的皇后会分去他的权柄。以后要是冯珏做了皇后,有冯氏族人在外,对太后肯定能想出各种办法的。

想到这里他心里一热,牵着王后的手轻轻拍了拍:“还是有珏儿好,为本王分忧。依你看,本王如今要如何应对?”

冯珏果断地说:“妾认为,要潜移默化地削弱他,抬高大王。有几个憨直的官员,受妾族人怂恿,已上书呼吁皇帝恢复朝政。”

禹王说:“这样阿娘恐怕会不高兴。”

冯珏笑:“不错,这是太后的心病,朝臣叫嚷得越凶,他越是怀璧其罪。此外,得利用好太后寿辰的机会,诸王宗亲命妇咸来拜会,正是立威的好时候。妾打算叫长兄托人上书,建议太后寿辰时祭祀黄帝。太后尊崇黄老,多半会采纳。从前向太后献的长生经里,妾详细编写过祭祀礼仪,到时候朝廷议论谁来主祭,就可凭此提议大王。”

禹王问:“祭祀黄帝这事,本王越俎代庖,他不会有意见吗?毕竟他也有臣下支持,又是皇帝。”

冯珏笑了:“一来,他本来不喜道学,臣下未必敢自作主张。二来,太后不让他上朝,托称生病。既然都生病了,祭祀这样劳力伤神的事情,怎么敢烦劳天子御体?趁太后还未恢复他上朝的权力,此事赶紧推行才是。”

禹王闻言,这才放松地大笑道:“就照王后所说。”他志得意满,觉得有她在真是高枕无忧,顺手拆她的裙带,要与她调笑。

冯珏拨开他手,温柔笑道:“大王,信还没读完呢。”她漫不经心地读那帛书上余下的内容。虽不知道皇帝在宫里是怎样示弱,但的确过了这一关。商吉请退未成。上林苑扩建后,据说皇帝沉缅声色,日日行猎,彻底沦为一个武夫。还有一个太后提拔的大臣昏了头,要把女儿献给皇帝。她读了都觉得好笑,这些太后的臣子忘了本,着急给自己铺后路。李霁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采纳?

但她暗自希望这个对手有百密一疏的一天。

*

玄元殿一片肃静。段胜领阿环进来的时候,擦了擦头上的冷汗。

这事儿太让人头痛了。

太后娘娘心怀天下,随口一句不满,下人不能不遵循。

段胜不知道澄道观里发生了什么,可是皇帝见了她,会是什么反应,实在不敢深想。

段胜面上不敢露出什么,只是缓言道:“姑娘,在此候片刻,仆去向陛下通报。”

李霁坐在御案前,重抄经文。段胜附耳给他禀报太后的吩咐,他面无波澜,只回了一个字:“哦。”

没有应许也没有违拗,君心难测,段胜如芒在背。只得悄悄把阿环领到玄元殿御书房的角落里,站在殿中盘龙楹柱边上,皇帝乍一看应见不到她,以免龙颜大怒。

阿环躲在楹柱后头侍立,远远地看见他坐在御案前头,抄累了,好像在读什么。大概是他最喜欢的辞赋。

哪一篇呢,其实她不甚了解,只是听他偶尔提及。先前他抄经抄得烦了,就躺她腿上读辞念赋。眉联娟以蛾扬兮,朱唇地其若丹。他当时就挟住她的小脸,端详一下,摇摇头叹气说,怎么办呢,宋玉写的神女好像和你相去甚远。

她一蹙眉而视,他就勾她的下巴,仰头咬上唇来,继而哈哈大笑道,见了你,朕觉得他的神女赋可以烧了!果然又是在调戏她。

她站在楹柱边上垂头暗想,他读什么赋和她也没干系了。

段胜唤她上前去收重新抄好的经文,李霁站起来,不知要去哪里。有一刹那和她错身而过。

袍袖飒然拂过,她清晰地看见他脸,形容有些憔悴,眼下泛着淡淡乌青,差点抬起手来想摸一摸,好歹忍住了。

以他倨傲个性,恐怕觉得为她耍弄,气愤得不行。留她一命已经是他最大的容忍。

李霁感到从旁一道视线,心知她在打量他,木然地越过楹柱。他伤心太久,已经有点累了。

“以后,姑娘还是替太后在殿里看着罢。”段胜为难了半天,终于还是这么安排了。

皇帝自顾地走了,他多半听到了这话。

因为从这天起,他在上林苑越待越久,最后干脆不回宫了。折子也不太回,只有抄经的事不忘,就叫人将笔墨移奉行宫,再让侍从把抄好的经文传回玄元殿。

第0041章 棋局

玄元殿从前也不热闹,如今更胜冷清。

宫人们大为闲暇,干脆围坐着在廊下下棋,一直对弈到宿鸟归飞,骰子满地乱滚,一径儿落到御阶下,滚到阿环脚边。

她低头去捡,递了过去。那宫女见是她,笑道:“原来是娘子,多亏了你,我们如今什么职事也不必侍奉了。”

这一语也不知是讥讽还是调侃。皇帝因不想见她,又拗不过太后,竟然连玄元殿也不回了。这样滑稽的流言合宫流传。

阿环有时候行走宫中,也能听见宫人私下低语,议论到她。

一次实在忍不了,再也不绕开。走上前去,几个人面面相觑,阿环捧着珠襦玉匣,看着他们,正色道:“几位,请让一让道,我急着往太后宫中去传送陛下抄的经文。”

她故作严肃地扫视那几名宫人。

太后的赫赫威势令人噤声。

见阿环仍旧稳定行走锦章殿,宫人们不知道太后究竟会从她那儿打听什么,故而不敢造次,却也不敢与她走得太近。

只有偶尔一两个人会亲切地同她打交道。

有一回阿环走到苑中散心,从旁走过一个黄门,回头向她问好,原是周偃。

他倒是完全没有对她避之不及的样子,咧嘴一笑:“姑娘,仆这里有外头带来的新奇吃食玩意儿,你想先挑两样吗?”

周偃鲜得随侍皇帝的机会,但他出入宫门的令牌还在,闲暇就偷偷跑出宫外,看看常和,再带些外头物件儿回来。

他一进玄元殿前殿的御苑中就被包围起来,宫女们争相问他带了什么,莺歌燕语,娇声婉转。阿环不忍拂他好意,提前挑了条丝帕,藏在怀里,听众人围着七嘴八舌地攀谈调笑。

她听说,皇帝在上林苑游猎驰骋,秋狝的架势越来越大。连南军里的精锐虎贲都调了几支去,说是戍卫天子,其实就是陪着一起围猎。

等她从玄元殿里回来,进到掖庭里。忽然衣袖被拉住,一转头,竟是长秋站在她面前。

阿环面上倏然一亮,惊喜道:“你也住在这里!”

长秋笑:“皇宫里的宫人,一半在这儿,一半住掖庭另一侧。我那天夜里就听说仙客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