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同度过了一个平和、温馨,不太漫长的冬季,原以为一切就会这么慢悠悠地进行下去,以为还会有很多时间,去筹备很多事情。
看到来自应再芒的未接电话时商恪刚从会议室出来,他回拨过去,等待了几秒后接通,应再芒没有说话,商恪便问他怎么了?
会议室的门口陆陆续续有人出来,有些嘈杂,应再芒说了什么商恪没有听清,他换了个安静的位置,让应再芒再说一遍。
几秒后,商恪终于清晰地听到。
“商恪,妈自杀了。”
商恪疲惫地捏了捏眉心,转身向电梯的方向走去,边问:“伤到哪了?在哪个医院?我现在就过去。”
“商恪。”
应再芒就这么轻飘飘地叫他,商恪的脚步突兀地停顿,人来人往,唯有他被定格,就好像凭空生出一股力量将他生生按住,他的心跳毫无预兆地加快,陷入某种恐慌,明明他还没准备好,他的情绪已经开始为他铺垫。
“这次她成功了。”
“是吗?”商恪发现他又出乎意料的平静。
“那恭喜她,终于解脱了。”
72
从公司到医院的路程在地图上预计只需要17分钟,商恪抵达却用了一个小时,仿佛他的意识和行为都在排斥这件事。
其实之前的每一次,商恪去往医院的时候内心都没有多大的起伏,因为在他来之前就已经知道了结果,“没什么大碍”,“幸好伤势不重”,“是虚惊一场”,他来医院,只是去见证一下曲曼失败自杀的后果,不咸不淡地过问几句,妄图她能吸取教训,没有?也不必担心,反正她不会死的,想闹就闹吧。
他有恃无恐,曲曼不会死的。
或许是他对生命不够尊重,他终于也迎来了报应。
早该习惯了,商恪告诉自己。曲曼闹自杀也不是一次两次,她得逞了,应该会很开心,不用再被病痛折磨,不会再被他不省心的儿子烦扰,能去找她最爱的商宁团聚。不止曲曼,他也解脱了,不用再承受那一次次的自杀带来的惊慌和漫长治愈的痛苦,曲曼一劳永逸,他们再也不用担心下一次会在什么时候发生。
原来之前都是他做错了,罔顾曲曼的意愿强留她在人世是他的错,没有办法治好曲曼的病,不给她解脱,每天重复痛苦是他的错,不该挽留,不该强求,不该去奢望修复关系,也许曲曼恨他也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念头,而他也不会后悔、难过,他本不该产生这些感情。
纷乱的思绪将商恪的心包裹,密不透风,快要窒息,等他想找清楚到底是什么的时候又发现一切都是麻木空洞。
全都没有了。
曲曼和他,都自由了。
抵达医院时,那一刻商恪的憎恶达到了极点。
但他又不想以这种状态出现在应再芒面前,商恪站在楼下调整了一会才上去。
商恪在手术室前看到了应再芒,他蹲在地上,哭的泣不成声,他的肩膀在颤抖,不断问着为什么,商恪看着他的背影,又开始憎恶,曲曼甩手离开了,走之前还要把痛苦附加给他们,明明应再芒该与这一切无关,还要他为此难过。
商恪走上前将应再芒轻轻抱住,应再芒抬起头,在朦胧的泪水间看到了商恪,某种情绪得到加剧,他无助地放声哭了出来:“哥,怎么办,怎么办……”
这一幕似曾相识,那时应再芒也是守在医院,哭着问他怎么办,唯一不同的是,不会再有曲曼的参演。
应再芒哭了很久,眼眶红肿,说话的声音也沙哑了。
“哥……”应再芒紧紧抓着商恪的衣袖,哭着问他,“为什么?不是都有在变好了吗?为什么啊?”
曲曼已经很久没有再过激,她的病情已经稳定了下来,她和商恪的关系也在慢慢修复,虽然还有许多的潜在矛盾,但应再芒已经在计划怎么去化解了,他们是一家人,只要按照这个设定走下去,一切都会变好的。
为什么?
怎么突然之间就都来不及了?
是啊,商恪也想知道为什么。
曲曼的死因是药物中毒,医生说她在短时间内服用了过量的精神类药物,送到医院已经太晚了,错失了抢救的时间。
应再芒听着,只觉得恍然,曾经曲曼需要靠这些药来稳定病情,现在却成为了结束她生命的一把尖刀。
这是最平常不过的一天,应再芒和商恪都像往常那样去上班,宋于慧说曲曼回房间吃药后,告诉她想休息,不要让人来打扰。
最平常不过的一天被赋予了意义曲曼的祭日。
宋于慧也受到了惊吓,说话间都小心翼翼,脸上是内疚悔恨,说她该早些就留意的,不该太相信曲曼的话。
商恪和应再芒心里都清楚,这不能归结于是宋于慧的过错。
没有人会参透一个决意自杀的人死前到底在想什么。
曲曼的遗体在太平间,医院已经出具了死亡通知书,要家属可以找殡仪馆把遗体带去火化了,医护人员公事公办的口吻让应再芒突然生出一阵不适,一个生命消弭了,再也没有了,决定这一切的只是一张白纸。
“我想再见她一面。”应再芒望着空荡荡惨白的墙壁,怔愣地开口。
护士说当然可以,为他留出了时间,应再芒又望向商恪,问道:“哥,你陪我,好吗?”
商恪其实不想去,他不想记住曲曼死亡的样子,好成为他对曲曼所有记忆最后的定格。
商恪说:“我不去。”
商恪的话音落下,应再芒的眼泪也随之涌出,他哽咽着,去抓商恪的手:“可是哥,以后我们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人间的面,见一次便少一次。
似是被应再芒的话触动,商恪沉默半晌,最后和应再芒一同进去。
印象中曲曼从没有这么消瘦过,躺在那张病床上几乎看不到身形的起伏,她双眸紧闭,面容变成了很苍白的颜色,几近透明,但依然是美丽的,她就这么静静的,了无生气地在进行着一场漫长的沉睡。
应再芒轻轻去触碰曲曼的眉眼,手指传递给他的不再是温热,曾经曲曼握着他的手,叫他宝贝,记得加衣服,要吃饱饭,这些记忆此刻穿插着,与曲曼紧闭的双眸,消弭的呼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妈妈,一直没敢告诉你……”应再芒没有办法说出完整的一段话,他擦了擦眼泪,才继续说,“其实我不是商宁,对不起,一直以来都在骗你。最开始我告诉自己我只是假扮一下商宁,哄你开心,但在之后,我不知不觉就把你当做家人了,想你健康,想你长寿,想以一个虚假的身份,留在你身边,被你关心爱护,我叫你妈妈,都是发自内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