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珏的手有点抖,于是揣进口袋里:“有风险呢。”
“我没看见风险,我只知道,我实实在在拿到钱了。”王婶说,“我和你王叔掏了二十万,这几次分的红,已经有十五万了,现在二十万变三十五万,你说,好不好?”
“那你把二十万拿回来,用十五万入股……”
“我儿媳要生啦,她带孩子就没法打工,孙子还得我养。而且,这次入股不能低于二十万。”
罗珏站定了,猛地抓住王婶的袖子:“什么意思,王经理还搞出准入门槛了?”
“我听不懂你的话。王经理是个厚道人,他说,罗桑厂的钱够了,所以之前的小钱都退回去,化零为整,让大钱补上。谁钱多谁优先补。”
罗珏面皮隐隐抖动:“那你们去找老豹”
“找老豹借贷。”王婶说,“我们现在手里有三十五万,儿媳拿了五万嫁妆,老豹做中间人,找人借了我们二十万,24个点利息,老豹两边各抽1个点的茶水费,我们一共借了六十万,按50%分成的话,年底能分三十万,再把利息还了就好。”
罗珏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她深呼吸几次后,才指着黑豹音像店,努力维持声音冷静:“你是说,这些工人全是找老豹担保借钱的?!都是24个点利息?这不就是高利贷?你们怎么还?”
王婶不以为然:“到年底就还了,还有得赚。”
罗珏看着那些挤挤挨挨的工人,又转头看着王婶。
“别去。”罗珏伸手拉住王婶,“罗桑厂根本没钱了。”她深吸一口气,“罗桑厂的钱,全拿去炒股了,根本没钱在账上王经理骗你们的!他每次分红,其实都是拿你们的本金在分,目的就是让你们入股!”
王婶用力推开罗珏:“你才活了几年,罗桑厂在这好几代人了,我在罗桑厂干了三十年,我看着罗桑厂过好日子也足足三十年了,你比我还懂?!”
推搡中,罗珏的手缠上了王婶死死夹在腋下的包的带子。那是一个棕色的帆布包,边缘已经磨白了,鼓鼓囊囊的。肢体纠缠中,包被往罗珏的方向拽过去,王婶急了,红着一双老眼,用力把带子和罗珏的手扯开,又大力猛推,罗珏重重摔进了水坑。
哗啦一下,污水泼了罗珏一身。她下意识要爬起来,可手用力一撑,手腕又痛又肿,她吸了口冷气,跌坐回脏水中。
真是狼狈啊。
罗珏能感觉到发丝黏在脸上。她的眼皮也湿漉漉的。
举起手,她的手背有一道浅浅的伤痕。
因为刚才王婶用拽又掰,手被帆布袋的带子割伤了。
而王婶喘着粗气,鼻翼煽动,面孔涨得通红。
她举起手,指着罗珏的鼻子:“从小看着你长大。你是金凤凰,是精英,你哪里懂我们老百姓的苦!别逼我翻脸。”
王婶转身就走,一脚踢到地下的石头,疼得一个趔趄。
不远处,一辆灰色的商务车静静地停在附近。
第136章 暴露&兼并
“那边怎么回事?”车窗没有降下,王经理问司机。
“有人吵架。”司机说,“咱们罗桑厂的人,和一个女学生。”
王经理看了眼黑豹音像店门口的工人,多问了句:“吵的什么啊?”
司机漫不经心:“估计是集资入股的事。老王家那口子,集资的二十万的那个,过来找老豹借钱,这个女学生可能不让王婶借。”
“她凭什么多管闲事?”王经理拔高声音。
司机瞟了眼窗外,没说话。
王经理眼神阴霾,“你看清这女学生的样子了没有?”
“没太看清。”司机说。
王经理顺着司机的目光看过去,只看到罗珏瘦高的背影。
“个子这么高,很眼熟。”王经理用力思索。
司机提醒:“看着像红星厂林招娣家的。”
王经理的面色渐渐阴沉下去。
“要跟林厂长说一声吗。”司机问。
“现在顾不上这个。”王经理不耐烦,“先去罗桑县政府。”
……
罗桑厂的车缓缓驶到县政府门口。
会客室门窗紧闭,张东尧正在介绍情况:“之河服装纺织集团提出对罗桑厂的兼并方案已经一个多月了。罗桑县毕竟是‘世界运动服之都’,省里、市里对罗桑厂的发展都非常重视。”
赵书记的脸色并不好看。他开口,嗓子全哑了:“我刚去开完会。省里和市里的意思是,之河服装纺织集团毕竟是本省的大企业,相比于外商注资,更倾向于我们在兼并方案的基础上继续往下谈。”
张东尧给赵书记倒了杯水,赵书记火气很大地仰头就喝了,张东尧急忙又倒了一杯。
郑厂长急了,脱口而出:“怎么上面突然就想让之河兼并我们呢,这也太不实际了!老领导,可不能答应啊!罗桑厂好好的一个厂,罗桑县的支柱厂,突然就被划给之河服装了,那以后罗桑厂的营收算谁的?罗桑厂的税收又算谁的?算之河市的,还算省里的?没了罗桑厂的税,罗桑县的财政怎么办,该拿什么发展?之河服装反正不缺钱,何必又来我们罗桑县搞‘税收搬家’呢?”
“别胡说!”赵书记把茶杯重重一顿,郑厂长立刻叫冤:“老领导,我心急,但我也是替罗桑县考虑,话糙理不糙啊。”
张东尧在一旁咀嚼着桌面机锋,把桌上三人的焦灼看得清清楚楚。
罗桑制衣厂可是罗桑县抱在怀里下金蛋的母鸡,如今港资撤资,正是罗桑厂的归属真空期,四面八方都想要母鸡的金蛋。本就有很多双眼睛盯着,如今天上又多了几双眼睛,赵书记眼看着扛不住压力,却也只能着急上火。
但那是他们着急上火。
对于张东尧而言,只要罗桑厂发展得好,他的论文也就能写得好。如果罗桑厂被之河服装兼并,他刚好可以把论文从县里拓展到更高层级。只要能拿出一篇过硬的论文,他就没有任何损失。
于是张东尧稳稳地坐在桌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