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爹娘送他上车,没多久,车就开了。

道路旁是一整片金黄色的小麦,娘亲不舍地走出来几步,叫着他的名字。

他的眼眶一热,把头探出窗外,就看见他娘朝他遥遥地挥着手,另一只手却捧着肚子。她的腹部,是微微隆起来的。

陈藜一睁眼,从梦里醒过来了。

***

天还没全亮,他们又接着上路了。

麦苗开着车窗,他拿出大风车。他今天很听陈藜的话,都没把脑袋给探出去。他现在安心多了,不再朝陈藜耍小性子了。

他对着风车,“呼呼”地吹气,想到快回家了,心情就像这七彩的颜色一样靓丽。

离开县城越远,车道就越发崎岖,等快到乡下的时候,基本就是泥石路了。

陈藜常年在前线,啥样的路都用车碾平过,转起方向盘来毫不费力。麦苗颠得骨架都快散了,还下车吐了两回,硬熬到了大中午后,终于看见了熟悉的风景。

车又开了快半个多钟头,看着一望无际的麦田,麦苗彻底坐不住了。他抓抓陈藜的胳膊,兴奋地说:“是是咱村里啊!”

陈藜有十多年没回来了,他把车停下来,麦苗就迫不及待地打开车门。

这时节已经是到了收麦子的时候,地里有一大半就剩下麦茬子,只剩下一小部分的麦子还没割。

陈藜也跟着下车来,他遥遥地望着这片土地,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他们的车刚开到这条道上,大老远就有不少目光瞧过来。群=七]衣<零舞"八八)舞九[零

这时,有个人影从远处跑过来,摇着衣服喊:“麦苗”

麦苗循声看过去,像个孩子似地蹦蹦跳跳:“吴大哥”

吴大哥跑到麦苗跟前,两手扣住青年的肩头,上下一打量:“麦苗!你可回来啦!”他一脸惊讶地说,“瞅瞅,你发达了,像个……像个啥来着!”

他记忆里的麦苗是个瘦不拉几的小傻子,眼前的麦苗被养得水灵灵的,穿着白衬衫和长裤,如果再系个领巾,就活脱脱是城里读书的学生了。

吴大哥马上又被麦苗身后走过来的男人吸引住了目光。

陈藜客气地叫了一声“同志好”,吴大哥也忙回了句同志。

这几年发展下来,村里的变化也不小,陈藜多少年没回来了,正需要有个人带路。

“那正好,我家跟麦苗就一个院子!”经他这一说,陈藜隐约记起来这个人来了,都住一个院子,姓吴,那就是刘婶家的大儿子吴有财了。

陈藜身上的变化太大,吴有财认不出他并不奇怪,陈藜也没点破。

吴有财坐进车里,认认真真地指路,一句废话都不瞎聊,不是他不好奇,是他莫名地怵。

他就从没见过比这人更像个爷儿的倒也不是说别的就不是男人了,他指的是这人身上的气质,要再配一把枪,说是司令来了他都信。

车一开进村里,就吸引了更多人。

他们都在议论,这是城里的哪个局长,又有说是哪家的儿子风风光光地回来了。

陈藜把车停在巷子外头,吴有财跟替他开路一样,一路跑回院子。

这时候,大院里正闹得鸡飞狗跳的。

刘婶堵在一扇门前,跟黑娃他娘争吵:“谁让你随便帮东西了,不问自取就是偷!明白么!偷东西要坐牢的!”

黑娃他娘叉着腰:“谁偷了!刘秀英,你把嘴放干净点!我就借一台破缝纫车怎么了,那又不是你家的东西!”

“你别以为我不晓得,你们家养着那个小傻子,就是图他家的那块地!”

正当她俩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吴有财从大门冲进来,大喊:“麦苗回来了!”

刘婶一听,朝黑娃他娘大声说:“好啊,现在人回来了,你还敢不敢要他娘的嫁妆,你不要脸的话,就去问他要啊!”

黑娃他娘没想到麦苗还会回来,登时满脸不信,转过头一看

那是麦苗吗?可不正是老陈家的傻儿子!

“刘婶!”麦苗往刘婶那儿跑过去。

刘婶一看见他,也跟吴有财一样,都快认不出他来了:“麦苗,你、你都出去几个月了,一点音信都没有!”她麦苗抓着左瞧瞧、右看看,“哎哟,长肉了,跟个小少爷似的。”

巷子外头有不少街坊也朝这儿张望,只有黑娃他娘见情形不对,扭过脸溜了。她一脚才踏出门,就和陈藜撞上了。

黑娃他娘刚要骂人,头一抬,什么难听的话都憋到肚子里去了。

“欸你跑啥啊!刚才谁吵着要缝纫车来着?”刘婶伸长脖子,趁着街坊邻居都来了,故意大声喊道。

黑娃他娘也觉得没脸,赶紧快步走了。

陈藜之前先在巷子里站了片刻,他进村里的时候,感觉还不深,直到踏进这个深巷里,过往的回忆就像雪片一样,在脑海里不住地闪回。

他就站在那里,迟迟地不肯跨入门槛。

他心里涌出了极其复杂的情绪,都到了这一步,他这些天来寻觅到答案显然已经呼之欲出了,这使得他对自己曾经无比思念的“家”,产生了一丝畏惧。日<更七(衣)龄午\扒,扒午九>龄。

然而,他听到了麦苗的声音。他终究得跨出那一步。

陈藜一走进院子里,大伙儿都下意识地静了一静。这是一个陌生的面孔,来到村子的时候,都会得到的待遇。

刘婶看着陈藜好一阵,她模模糊糊地觉着这人有些眼熟,可就是说不出来一个名儿:“这是……”

陈藜离家十多年了,他离开的时候才十多岁,如今他褪去了乡野少年的模样,成了一个伟岸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