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1 / 1)

苏返没说话,只是将琴轻轻放回桌上。

“你以前见过我奶奶吧?”萧素素揉着眼睛问道。苏返沉默地点点头,目光落在窗外某处。

“我奶奶啊,是个特别时髦的小老太太。”萧素素的语气突然轻快起来,困意一扫而空,“典型的嘴硬心软。每年我和妈去看她,她明明从大清早就站在村口张望,等真见着我们了,又要装出一副‘你们来干嘛’的样子。”

“奶奶特别坦荡,”萧素素指尖轻抚着口风琴褪色的漆面,“每次都会当着我妈的面说,当年她有多不喜欢这个儿媳,拼了命反对爸妈在一起。”

窗外的阳光忽然暗了下来,一片云遮住了太阳。萧素素注意到苏返始终沉默,便放轻了声音:“可现在啊,她天天变着法劝我妈找个好人家,恨不得立刻给妈妈安排第二春。”

萧素素看着苏返紧绷的侧脸,声音越来越轻:“这次回去...奶奶状态不太好。她说梦见爷爷了,说有些遗憾......\”她顿了顿,“老人家到这个年纪,总会多想些吧。”

苏返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眼底像是破碎的光。他回来后第一个去的地方就是村口那棵老槐树下,远远望着王雅芝佝偻的身影在院子里忙活,却连上前问声好的勇气都没有。

是他不孝。是他不好。

教室外传来同学们嬉笑打闹的声音,衬得这一隅格外寂静。萧素素望着他通红的眼眶,轻声说:“我年纪小,或许不懂什么叫遗憾。但若是......若是还能弥补的话,那也就没有遗憾了吧。”

苏返平时上课注意力都集中在萧素素身上,只是最近他的精力变得极差,有时候盯着盯着大脑就一片空白。

身体的疼痛,透支的精力,都在告诉他时日不多了。

遗憾……

他怎么能没有遗憾呢?

天光渐沉,远处的山峦被勾勒出模糊的轮廓,像一幅洇了水的水墨画。

苏返踩着夕阳的余晖来到村东头的老张面包铺。铁皮烤炉里飘出甜腻的麦香,他轻声道:“要一块黄金板砖,撒点蜂蜜。”

老张抬头打量这个外乡的年轻人,手上的动作却不停。撒蜂蜜的说法,只有本村的老主顾才知道。苏返安静地站在烤炉旁,暖黄的火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小时候,王雅芝总爱牵着他的手来这里。

那个爱美又贪嘴的小老太太,每次都会撕一小块面包解馋,剩下的全塞进他手里,眼睛笑成两道月牙:“慢点吃,别噎着。”

路过石桥时,村口的大黄狗突然蹿了出来。旁边的村民急忙喝止:“去,大黄!”又转头对苏返喊道:“小伙子快走,这狗最凶外乡人!”

大黄在村口守了一辈子,对村里人总是摇尾露肚,见到生人却能吠上半天。可今日却奇怪,它凑到苏返脚边嗅了嗅,突然尾巴摇得像拨浪鼓,竟就地一滚露出圆溜溜的肚皮。

苏返蹲下身,听见村民嘀咕“奇了怪了”,指尖陷入大黄柔软的毛发里。狗儿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近乡情更怯。

苏返在斑驳的木门前徘徊了整整十分钟,抬起的手一次次悬在半空,又缓缓落下。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在青石板上微微发颤。

直到隔壁的刘婶警惕地探出头来,悄悄给老太太打了电话:“您家门口有个可疑的年轻人...”

王雅芝挂掉电话,抄起拐杖就冲了出来。她虽老眼昏花,但在村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还没怕过谁。拐杖敲在青石板上咚咚作响,像是战鼓。

月光朦胧,两人在门前猝不及防地打了个照面,都怔在了原地。

苏返望着眼前举着拐杖的老太太,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十二岁那年他用弹弓打碎玻璃窗后,王雅芝也是这样举着竹条追了他三条街,最后揪着他耳朵回家的气场一模一样。

王雅芝眯起昏花的眼睛。月光下年轻人的轮廓模糊不清,可那站姿,那下意识摩挲衣角的动作,都透着说不出的熟悉。

夜风拂过院前的槐树,沙沙作响。

近来王雅芝的身子骨越发不济了。

她总在梦中与故人相逢,有时是早逝的父母,有时是年轻时的小姐妹。醒来时,晨光与暮色在她眼中常常混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界限也日渐模糊。

前些日子,她梦见亡夫萧云鹏如生前一般,背着手微微佝偻着腰,站在老槐树下冲她笑:“老伴儿,收拾收拾吧,咱们快见面了。”那笑容温和如初,连眼角的皱纹都分毫不差。

梦醒时分,那身影竟还在床前徘徊不去。王雅芝睁着眼睛躺到天明,直到晨光驱散最后一丝幻影。

此刻夜色深沉,月光给万物蒙上一层朦胧的纱。

王雅芝望着门前模糊的人影,枯瘦的手指紧紧攥住衣襟。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干涩的眼眶突然涌上一阵温热。

“儿...儿子?”她颤声唤道,拐杖“咣当”一声倒在青石板上。

这一刻,无论是人是鬼,是梦是真,只要对面应一声,她定会拼尽这副老骨头最后的气力,冲上去紧紧抱住她的孩子。

月光下,年轻人的喉结剧烈滚动了几下。

“您好,”苏返终于开口,声音像是浸了夜露般潮湿,“我是...萧叔叔以前的朋友,路过这里,想来看看您。”

第30章 第30章人人都说黄泉路上寂寞,……

苏返随着王雅芝往家里走。这条小路崎岖而熟悉,即使月色朦胧,他闭着眼也能走回去。

前面就是家,每一步都踏在记忆的纹路上。

前方领路的王雅芝佝偻着背,白发在月光下泛着银光,步履蹒跚却坚定,夜风拂过,扬起她鬓边散落的碎发。

“你长得真像我儿子……”王雅芝的声音混着风声传来,沙哑中带着几分恍惚,“瞧我这老眼昏花的,真是对不住。”

太像了,连走路的姿势都像。

苏返喉头发紧,像是被什么哽住了。他轻轻“嗯”了一声,声音飘忽得几乎消散在夜色里:“这些年……您身体还好吗?”

他记得离开前,王雅芝总是神采奕奕的。她爱打扮,爱热闹,最爱踩着缝纫机给自己做新衣裳。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她宁愿省吃俭用也要去镇上扯几尺花布,做条鲜亮的裙子。可现在,她裹在一件灰扑扑的旧棉袄里,袖口磨得发亮。

“嗨,老骨头了,凑合活着呗。”王雅芝摆摆手,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来,孩子,进屋暖和暖和。”

跨过门槛的瞬间,时光仿佛倒流。

墙上还挂着那幅褪了色的全家福,玻璃镜框蒙着一层薄灰。照片里的少年笑容灿烂,定格在永远不会老去的年龄。

苏返的指尖微微发抖,几乎要触到相框,又在半空中蜷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