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是长辈,地位又无比尊贵,他觉得不妥,连忙站起身来,想要去接那茶壶:“您坐,还是我来吧。”

“不碍事的。小洛,你以后上我这儿来不用提前通报,我已经和门禁那边打过招呼了。你去录个指纹,下次来啊,就当是进出自家宅子,用不着这么拘谨。”

即使洛云帆从来不是妄自菲薄的性格,也不由得一愣。

他完全就没有想过要借助虞家的势力为己所用――习惯索取是很危险的事,他从出道至今一直谨言慎行,不是自己的东西就绝不会碰。

命运的馈赠是有代价的。求人永远不如求己,这是他从很小时候起,就最清楚的一点。

虞司令端详着面前的人,越瞅着越觉得喜欢。他脸上笑容和蔼,却语出惊人:“小海既送给你那条项链,我也就当你是自家人了。以后啊,还要麻烦你多多关照犬子呢。”

“……”大明星吓了一跳,连忙摆手,放低姿态道:“不敢当,大部分时候都是虞先生在照顾我的。”

“尝尝吧,”老爷子也不在意,将瓷白的茶碗往他面前一推:“这品种可不多见,是以前的老战友从滇原边境寄来给我的,总共啊就这一小把。”

竹桌竹凳,两盏清茶。

他二人围坐在廊檐下的柴火铜炉边取暖,庭院内梅林盛开,四处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红,配着新雪落满梢头,入目皆美景,环绕满幽香。

洛云帆全部喝光,小心挑选措辞赞叹这不可多得的上等茗茶,而后才拿出自己妥善包装过的卷轴礼盒,双手抬起,毕恭毕敬地递给面前的老爷子:“这是前些时候您提到的字画,怪我最近工作繁重,竟然一直拖到现在才写好……一共三幅,承蒙您不嫌弃。”

虞司令眼睛一亮:“好啊!太好啦。”

他爱不释手地将盒子接过来,迫不及待就要展开一睹为快,“妙!真是妙笔,妙手,妙哉!这字儿写得……啧啧,小洛啊,你可让我一把年纪才体会到了追星有多不容易。”

“您说笑了。等我有空,过年再写几幅亲自给您送来。”

“可算是给我盼到啦!谢谢你啊小洛,你真是有心了。”

老爷子近些年深居简出,已经很少收礼了。到了他这种级别,身边要提防的人太多太多,一言一行皆有所求,任何礼物到了他手里,都是明码标价的。

然而洛云帆却和他毕生所见完全不同。

面对权势这孩子一直都表现得沉着镇定,不卑不亢,一看就经历过大风大浪,在娱乐圈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竟还能维持住这么一副菩萨心肠,和小海结识许久,明明能走捷径却从不开口索求;自家儿子受了那么重的伤,他不仅开门见山地坦诚表态,绝不逃避责任,后来又无数次挤出时间主动到医院来陪护照顾,用行动证明了他所言不虚……

虞老爷子每次看到洛云帆,都越看越喜欢,越接触越欣赏――这么年纪轻轻就把事业做到了极致,写得一手好书法,容貌惊艳绝伦,才华更是无人能敌,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超脱年龄的气度,像一尊精雕细琢却底蕴深厚的艺术品,外有珍珠璞玉,内里清亮如一;在他眼底甚至看不到一丁点这个年龄段该有的心浮气躁,也不知是以前遇到过多少事,才淬炼成这样坚韧又沉稳的性格底色,既有担当,又重承诺,头脑聪慧机敏,心地慈悲善良……自家儿子大概是上辈子积了大德,今生才能遇到这样出类拔萃的美好灵魂。

老爷子私下也暗中调查过那臭小子过去一年里干出来的好事,他本也想要主动出面代替虞向海给人上门赔罪,可面对如此心平气和登门拜访赔礼道歉的洛云帆,虞司令原本打好了满腔的腹稿,到头来却派不上一点用场,只觉得一张老脸都快没处挂了。

毕竟是他儿子对不起人家在先,洛云帆于情于理都是躲得越远越好,哪怕真抛下虞向海置之不理,那也是他儿子自找的,活该。

可现在的情况,却截然相反。

老爷子仔仔细细观摩着洛云帆的神态,寻思着那臭小子可能有点戏――毕竟小洛是这么优秀这么厉害的对象,人人都说美人如花隔云端,如今这朵花主动放低姿态走下云头来,说明他儿子还没被彻底打进冷宫。

说明,有戏!

他这么一盘算,就越发喜上眉梢,抬手就将茶汤一饮而尽:“上次过生日时你送给我的那一幅墨宝,在我书房里都还没挂热乎呢,就被那臭小子给抢走了!我每次念叨,让他给我带回来,他就三天两头敷衍着不还,哼。”

洛云帆拎着小茶壶的姿势微妙一顿,似乎想起来了什么,便问:“原来虞先生也喜欢书法?这我还是头一回听说。”

“他哪有那天赋,书法最磨砺心境,他可坐不住。”虞司令享受地嗅了嗅沁人心脾的满院梅香,又低头吹了吹瓷碗里红棕清澈的茶汤,品尝一口,才娓娓道来:“――不过,那孩子硬笔倒是还算凑活,以前念书时候,实实在在地拜在高人门下练过好一阵子。我寻思着也就是一时兴起,这年头大家都用智能手机了,谁还会成天写字儿呢。”

“是啊。”洛云帆附和着,心里的疑惑与在意还是没能找到合理的解答。

他至今都还记得那便签条上一眼惊艳的钢笔行书,当初如果直截了当地去问一问虞向海就好了……想到自己就这么错过了拜师精进的机会,洛云帆颇为遗憾。

老爷子一个人深居高院,难得有人同他话家常,话匣子一打开,就怎么都收不住了:“这臭小子,把我最心爱的一株梅花树挖走也就罢了,就连墨宝也给一并抢走,凡是他看上眼的,就从来都要弄到手……哪怕是跟自己亲爹也不例外,真是成何体统!”

“……您别介怀,我这不是给您送来了吗。”

能游刃有余地应对记者,洛云帆自然有一颗七巧玲珑心,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与他无关的私事,便也绝口不提,且始终维持着无比礼貌熨帖的笑容:“如果早知道虞先生也喜欢,我当初就该多准备几幅,是我不对。”

虞老爷子叹了口气,拉过他的手道:“小洛,你是难得一见的好孩子。如果小海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我代他向你赔罪。他啊,一生下来就没有娘,我又管束无方,这才养成了他肆无忌惮又嚣张霸道的性子。尤其出生在像咱家这样的地方,高处不胜寒,小海其实……一直都很孤独,他从小到大,身边一共也没几个真心相待的朋友。”

“……您不怪我吗?”即使距离那件事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当事人却仍旧心有余悸,且无比自责:“――如果不是我,虞先生就不会遭这样的罪了。”

“不是你的错,孩子。错的是那名凶手,我从来没有因此迁怒于你。”老爷子笑了笑,才道:“小海他也一定是这么想的。”

“虞先生……”

洛云帆收拢指尖,轻声问:“他还好吗?”

“放心吧,他好得很,活奔乱跳的。昨儿还厚着脸皮上老叶家去蹭饭呢,吃了好大一碗红烧肉,我看他皮糙肉厚的,流点血而已,没什么大碍。”

“那就好。”

他双手捧着那碗茶,在寒意袭人的冬雪天里,掌心却被捂得滚烫。

明明得到了预期中的理想回复,却不知怎么的,洛云帆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如释重负。虞老先生越是表现得大度包容,他越是觉得心有亏欠。

喝完茶之后,他特意陪着虞家大宅的老管家一起将大包小包的营养品和礼物安置好,并婉拒了对方要送他回去的好意。

“谢谢虞司令的盛情款待,请您留步吧,我就不叨扰了。您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还请随时联系我,无论是大事还是小事,只要是我能做得到的,我都义不容辞。”

临走之前,洛云帆再一次倾下身来,无比真诚地表了个态。

“多好的孩子,我家那臭小子要有小洛一半好,我这白头发都能少几根,唉……”

虞老爷子唏嘘地摇着头,沿着长长的回廊走到那院子里。他在方才二人品茶的那座小亭台跟前站定,原地走了好两圈,却不见任何回应和声响,后来他终于受不了了,直冲着不远处某颗树的方向恨铁不成钢地直嚷嚷:

“臭小子!想见就大大方方地出来见,老躲着树后头偷看像什么话?!大雪天的你不觉得外头冷吗?”

树下隐隐露出风衣一角,却像是被使了定身法似的,一动不动。

没救了,简直没救了!

老爷子气急败坏,就差跺起脚来:“虞向海,你还不赶紧滚出来,人都走远了你偷看又有个屁用!你有种就追啊,追上去把误会解释清楚,把心意说明白啊!就老叶家那小闺女找对象的时候,都没你这么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