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自己曾经失去了一个孩子,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血……他看起来,就好像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段相拥而眠的时光,每一天,洛云帆吃的每一样东西,都是虞先生亲自去超市买回来,再亲自站在厨房里一点点做好的。

“离我远点,你是没事情做吗?”

然而现在,大明星就连和他冷冰冰说一句话都嫌弃。

洛云帆之前从来没有想过,虞向海的耐心竟然还可以磨到这种地步。这个劣迹斑斑的男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正在一点点丧失主控权,而对洛云帆来说,这种暂时占据上风的感觉似乎很好――好到他每天走出房门,都会忍不住享受一下可以自由自在呼吸的感觉。

他和影帝的对手戏非常多,而为了酝酿戏感,洛云帆在片场也几乎无时无刻不在用一种异常炽热的眼神看纪疏星。

毕竟《迷局》里打从一开始,就是关山越主动向祝星岚释放好感的。

虽然那天晚上的“对戏”小插曲让他在影帝跟前仍旧有些不太好意思,但无论如何,洛云帆一直以来都是最专业敬业的演员,他不会允许自己的私人情绪影响电影的拍摄进度。

“来来来,灯光准备好,五四三二一,Action――!”

……

“关山越,你……你疯了吗?!”

书生那张极少有什么情绪起伏的冰山面容几欲绷不住,忍了又忍,还是劝道:“此等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说,若是有朝一日传到圣上面前,引来龙颜大怒,纵然你有翻天覆地的本领,也恐自身难保!”

“是啊,如今大周民不潦生,百姓日日夜夜活在水深火热中,死的死逃的逃,尸横遍野万千性命,竟然还比不上九五至尊龙颜一怒。”

关山越讽刺一笑,锋芒毕露的长剑却随意在手中挽了个剑花。

“我来问你――究竟是皇家的威严和脸面要紧,还是这天下黎民百姓的性命重要?”

“这些狗官,坐收人间供养,却又高高在上,这也不管那也不管,本该庇佑一方太平,却榨取赋税鱼肉百姓,普天之下数不清的人饿着肚子,皇宫里却是一派歌舞升平酒肉满堂。‘为官先为民’…哈哈,如今想来,真是可笑至极。”

“…贪赃枉法之流纵然该罚,可自古天子君威浩荡,庶民本就该归顺于朝廷,如今却因你而滋生二心,这大小祸事追究下来,顺水推舟的也便算在了你的头上。你行事总是这般张扬,我只怕……”祝星岚极少在他跟前如此忧虑的语调。也不知他是不是喝醉了。

关山越嗤笑一声,不以为意。

他摇了摇空荡荡的酒杯,倒也懒得斟酒,索性直接抱着那偌大的酒坛仰头海灌。

“哼,穷酸书生念书都念傻了吧。你少给我讲那些是是非非的大道理。我只知自古官字上下两个口,正事不做,屁话一堆。”

直喝道一滴不剩,关教主便把酒坛往地上一摔,趔趄了几步没能站稳,倒被他口中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给稳稳扶在怀里。

这――太近了……

祝星岚的呼吸一窒。

近在咫尺的这双唇比平时还更湿润,吐字时散发着清冽甘醇的酒香,在月色下莫名透着抹霜霞般明晃晃的色泽,叫祝星岚一刻也不敢多看。

“你喝醉了。”他压抑着周身那股不该冒出来的燥热感,不得不心虚地移开目光。

“你才醉呢,你知道我是谁吗…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关山越……我若是醉了,你不刚好可以趁此机会一刀杀了我,拿我的人头去和狗朝廷换那十万两黄金――那样,岂不是比你寒窗苦读数十载出人头地来得更快……”

关山越说着说着,竟是自嘲地垂下了眼睫,也不知是由于醉意泛起的水光,还是眼角真的含了泪,在极近的距离下,这眼睛里不知何时竟酿出了惊心动魄的情愫,眸光流转之间,也不打个招呼就直勾勾朝祝星岚看了过来。

只这一眼,便叫他失了神。

他好像是头一次真正认识了眼前这个人――这个向来令人闻风丧胆避之唯恐不及的邪教教主,人人喊打喊杀恨不得千刀万剐除之而后快的关山越。

和他以前听说过的每一种版本,都不一样。

祝星岚酒量极好,此时只是装醉,却不知为何在关山越这一抹自下而上的目光中,没来由地感到有些目眩神晕,心尖发颤。

“????兮若轻云之蔽月,飘?u兮若流风之回雪。”他忍不住吟了句应景的诗。

关山越一张脸都红透了,却反而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毫无受之有愧的虚假谦虚:

“……穷书生就爱无病呻吟。风花雪月又算得了什么,它们谁敢同我一较高下?”

开怀畅饮一番的教主比往日里更像只骄傲的漂亮孔雀,逢人便要开屏,好炫耀他满身绚丽多彩的羽毛。

他就连醉醺醺的时候也有兴致舞刀弄剑,索性一把将不离身的剑抽了出来,就着酒意旋飞腾挪,搅得枝头开得正艳的雪白梨花扑簌而下,落了两人一身

那柄长剑在他手里恣意又潇洒,却又由着醉意,叫那雪亮的清光不如往日那般杀伐果决,反倒多了些俊逸飘渺之姿。

难怪自古风花雪月配绝世佳人,倒也无愧于书生刚念的那几行。

祝星岚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心想――是啊,谁不想把风留下,把雪融化,把花折断,把月弄脏。

他以前……该不会也常常像这样和别的男人一起花前月下,把酒言欢吧?

这个酸溜溜的念头自脑海中一闪而过,回过神来之后,叫祝星岚自己都难免吃了一惊。

关山越最终没能将攻势收住,他似乎让人卸掉了浑身使不完的精力,跌跪在地,剑尖深深地埋进泥土里。

“……”

祝星岚想说天色不早,该回了,却见他猛地一抬头,眼眶中涌出的分明是泪光,仿佛天上的星子碎开了:

“人人都骂我,惧我,恨我……武林容不下我,朝廷要诛杀我,我分文不收,却让那些逃难出来的可怜人安居乐业,不必再忍受饥寒交迫、颠沛流离之苦。我把那些狗官该做的事都做了,他们非但不感恩,还对我恨之入骨,四处散播谣言,搞得整个大周视我如猛兽,恨不得群起诛之……说到底啊,不过是皇宫里那些伪君子们欲盖弥彰,布下天罗地网却怎么也抓不到我,都是一群鼠辈小人无能狂怒罢了,哈哈哈…”

“……”

“祝星岚,你为什么不说话了……?你觉得我做得不对吗?既然这么讨厌我,你就一刀杀了我啊,来啊。”

他说到最后,声音越发哽咽起来。

“若是你要取我性命,尽管拿去便是,我不会还手的……”

祝星岚听及此处喉间一哽,似有千言万语,却又无从说起。他沉默了良久,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轻声道了句“你喝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