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不断地在对比中反复挑破揭穿内心深处阴影的感觉,曾经数十年如一日地折磨着他。甚至在洛云帆相对低谷的那一年,他还专门写过一首歌,歌的名字就叫完美嫉妒,他写这首歌的期间失眠焦虑得很严重,每天对着镜子练表情,在崩溃和重组里试图找回自信。

他可以对着全世界的镜头承认自己的演技不如纪疏星。

但当他真的发现自己身在这一行,总有一天还是要和这个人面对面较量,即便外界早已重复过很多次――说他是花瓶技不如人,说他没有天赋,还不如就这样低头认输。

洛云帆做不到。听天由命从来就不是他的步调。

所以拼了命地在拍摄之前做着准备,拼了命地在镜头前维持完美,拼了命地试图去证明――

证明洛云帆与纪疏星其实真的可以是不分伯仲棋逢对手的。

而当他怕了整整十五年过后,当这一刻终于到来的时候,洛云帆忽然一下发现,其实自己和他的差距,也没有他曾经害怕得那么大了。

但他根本就不知道――

纪疏星对他其实是一样的。

他们都因为对方过于优秀和完美而有过一些自我怀疑,就像生来环绕彼此旋转的双天体系统,无形的引力让他们围绕彼此旋转,却永远都限制在规定的轨道范围之内。

无论谁靠得太近,系统都会在顷刻间分崩离析,变成两败俱伤。

因为从来只有弱者的害怕才意味着逃避。

强者的害怕,只会让他更关注、更在意那个将来一定要打败的对方。

“……那一幕只有眼神,没有台词,所以我们没有办法对台词。”纪疏星在洛云帆的面前,就连话比往常多了好几倍,甚至,他自己说了句废话都没发现。

“那……或许反串角色?或者尝试用其他感情戏的场景寻找感觉。”洛云帆想到一个挺常见的方法。在感情戏的瓶颈里互相交换身份,不失为一种另辟蹊径的手段。

“好主意。”

“就照你说的方法,”纪疏星像是就等他说这句话似的,“为了节约时间,提高效率,用最快的速度进入状态,我们就从――床戏开始。”

洛云帆彻底愣住。

“《无名英雄》,在上映时你说你看了三次,那场时间最长的床戏挺合适,可以用来热身。”

纪疏星的大尺度作品和洛云帆的保守路线是一个天南一个海北,和俩人在公开镜头前的风格更是形成旗帜鲜明的反差。

“台词还记得吗?”纪疏星回忆了一下,“女主一共四句对白,第一句是……”

“我记得。”

那部电影红极一时,同样也是为纪疏星摘得戛纳影帝桂冠的佳作――他何止是只看了三次。

曾经有一段时间,洛云帆就像自虐似的把自己关在放映厅里一次又一次地回放无名英雄,反反复复地对比自己和他的差距到底还有多少。

以至于,里面每一个露脸的角色说了什么,他都能倒背如流。

“好,那就来这段。你来演女主,”或许是床戏的性质比较特殊,所以纪疏星直接了当地问:“需要时间酝酿吗?”

他直勾勾看着洛云帆,补充道:“如果你不适应,也可以先由我来饰演一次女主,然后我们再交换。”

不知道这算不算激将法……但它出现在这个节骨眼上,真的是太管用了。

如果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是洛云帆无论如何都要在他面前逞强到失去考量和成熟也不肯低头的,那必然只有纪疏星。

因为他就是要证明――凡是纪疏星能做到的,他也一样可以做到。区区床戏算什么,之前在拍《杀机》的时候他已经积累过经验了,再说这种戏码,一回生二回熟。

他才绝对不会落人下风。

所以洛云帆摇摇头,很斩钉截铁地望进纪疏星的眼睛,没有任何逃避和难为情:“不用,开始吧。”

杳无人烟的竹海山脚下,一辆纯黑的suv正沿着蜿蜒曲折的山路驶向半山腰的风景度假酒店区。

雪白的车灯在漆黑一片的狭窄山道上格外显眼,高耸入云的巍峨远山间,竟就只有那么一处是有光亮的。

“老虞你特么是不是疯了,大半夜还开山路,等明儿一早再去看他不行么?人生地不熟的,你小心翻到悬崖下面去……”顾淼那乌鸦嘴叭叭叭地从蓝牙耳麦里传了过来。

“洛洛这两天拍打戏,身上指不准青一块紫一块的,他又那么敬业,就算伤了哪儿也绝对不可能耽误剧组进度的,我不亲自过去看看,实在是放心不下。”

一旁的副驾驶座上放了个小口袋,里面装着从顾淼同学那里讨来的老中医不外传之绝密配方的药油,专门化淤青去红肿不留痕。

虞向海刚一拿到手,半秒钟都等不了,直接在景区订了套最大的小木屋别墅,和洛云帆住的那栋就只隔了十米不到。

好两天没见到他了,待会儿趁着气氛不错,说不定还能抱着亲热亲热。

虞向海一边开车一边想入非非。

“你家老爷子刚才来电话问我了,他说这段时间到处找不到你,问我你人在哪儿……”顾淼无语至极:“我该怎么回?”

“你就告诉他,说他儿媳妇马上有着落了,他儿子正在努力。”

车里放的歌是洛云帆早年的那首《温柔假象》,大明星的嗓音似天籁般轻缓深情地唱着,让聆听的人近乎产生一种他是在向自己表白的错觉。

导航显示,还有十几公里就到目的地了,虞向海小心打着方向盘,眼底含着抹极其罕见的温柔笑意。

“人不都早把那假戒指退给你了,我看你俩是没戏了。听哥们一句劝,洛云帆你真的高攀不起,咱还是别执迷不悟了,换下一个,行不?”

顾淼自从天王恢复记忆后就隐约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可他苦口婆心费尽口舌劝了好多天都没用,此时此刻相思成灾的虞大少爷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一心只想撞死在心爱的南墙上。

“你忘了在他昏迷那会儿,我都保证过什么了?”

男人开着车,眼角余光却温柔地扫过旁边的那一小袋东西。

“――是我的人,我就要护上一辈子的。我说得到,就做得到。”